「穎上，我們就這麼回去嗎？」
南山村村外的土路上，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手拉著手，跌跌撞撞、漫無目的的走著。其中一個，個子稍矮，穿著藍格子的襯衫，扎著兩條粗大的麻花辮子，辮梢幾乎垂到腰部以下，臉上的表情，非常沮喪。
另外一個少女，個子稍高，身材修長，亭亭玉立，她穿著綠色的軍裝，留著齊耳的短發，顯得英姿颯爽。瓜子臉上，一雙漆黑明亮的大眼楮，流露出不屈、倔強，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過了一會兒，才張口說道︰「回去，這次界河邊上，防衛很緊密，我們去了也沒有機會，我們又不會游水，回去以後，我們也去水庫練習，等學會游泳，下次就從大海上游過去。」
「下、下次……我們能游過去嗎？」
「那當然，主席說了，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高個的女孩揮了揮小拳頭︰「勝利一定屬于我們。」
「嗯。」另一個女孩用力點了點頭。
高個的女孩叫陳穎上，剛剛十八歲，另一個女孩薛彩霞，比她大一點，也不滿十九歲，她們倆都是潮南地區花湖公社的知青，听說臨港大放河口，也想趁機跑去倫港。
沒想到，跑了上百里路，最後空歡喜一場，想到界河前發生的事情，兩個女孩還是後怕不已，不由靠得更近了一些。
「潁上，我們唱歌吧！」薛彩霞嬌弱的聲音，隱隱有些發顫。
「好啊，就唱——打靶歸來吧！」陳穎上說話又快又急，聲音清脆。
「曰落西山——預備、唱——」
「曰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胸前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米索拉米索、拉索多米萊，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剛開始，只听到陳穎上清脆的嗓音，唱了幾句，薛彩霞才漸漸唱出來，兩個女孩合唱的歌聲，清脆悅耳，在這夜里，向夜鶯的歌聲一樣，傳出去很遠。
就在距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幾個長排大隊的知青正在埋頭趕路，不時有人郁悶地嘟囔幾句，抱怨路太難走、周圍太荒涼、田地里什麼東西都沒有，想摘個西瓜吃都沒有……
突然，遠處傳來悅耳的歌聲，幾個人不由停下腳步，相互看了看，很快有人說道︰「咦，有人在唱歌，會不會也是從界河那邊跑下來的？」
「肯定是的，要不然這麼晚了，哪里還會有人在外面。」
「罵的，還知道唱歌，倫港都去不成了。」
「是女的，好像是兩個人。」
「去看看？」
「好！」
幾個人很快改變方向，追向歌聲傳來的方向。
陳穎上和薛彩霞唱著歌，暫時忘記了界河前那混亂的一幕幕，也拋開了黑夜中的驚恐，腳步變得越來越輕快。
「潁上，你看，前面有燈光。」薛彩霞突然指著前方，興奮地叫道。
陳穎上也看到前面的燈光，她拉著薛彩霞，停下來看了看四周︰「彩霞，村里有民兵呢，小河那邊好像有個房子，可能沒有人，我們去那里看看吧！」
薛彩霞興奮的神情不由一滯，她知道陳穎上在擔心什麼，她們是逃港的，這里距離界河並不遠，還是臨港地界，萬一被那些民兵抓住、關起來，再遣送回去，她們下次想要逃港，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再說了，關人的地方，什麼樣的人都有，想想都覺得可怕。
兩個女孩不再唱歌，甚至放輕腳步，悄悄走向小河邊，在那邊找到一處破損、幾近于倒塌的土地廟。
陳穎上從懷里掏出一只懷表，對著月光使勁瞅了瞅︰「彩霞，都快十點了，我們就在這里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繼續趕路吧！」
「好吧！」
薛彩霞有些沮喪地看了看廢墟一樣的土地廟，無奈地點了點頭。她們來時就走了兩天兩夜，也是在野外過夜，現在已經不像開始那麼害怕了。
她們在一塊斷牆的後面，找到一片平整的地方，又去拔了一些蒿草，攏在一起，掃了掃地面，然後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忙了十幾分鐘，收拾妥當，才喘著粗氣，靠牆坐下。
薛彩霞抱著包袱，抿了抿嘴唇︰「潁上，沒有吃的了呢！」
她們這一次出來，並沒有帶多少吃的，平常都吃不飽肚子，也確實沒有什麼可以帶的，想著通過關口，到了倫港以後，就會有很多好吃的，在到達界河前，兩人就將身上的東西都吃光了。
陳穎上將包袱打開，取出一只軍用水壺︰「先忍一忍，等回去就好了。」
薛彩霞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回去如果能有吃的，她們又何必想去倫港。
她緊跟著陳穎上站起來，一起去河邊灌水。
兩個女孩在河邊喝了一肚子的水，又將水壺和鹽水瓶灌得滿滿的，才手拉著手，往回走。
剛剛走到先前整理出來的地方，周圍突然冒出來幾個黑影，其中一個怪笑道︰「兩位女同志，歡迎你們。」
南山村，宋穹出手以後，趙紅村女兒的生產過程很順利，順利生下一個小男孩，雖然個頭不大、大概只有四斤左右的樣子，但是體征都很正常，只要小心照料喂養，會跟正常的孩子一樣。
產婦的情況也很好，雖然出了一些血，宮縮有些異常，但是經過宋穹施針和按摩，很快止血，除了身體有些虛，需要好好休息，也沒有大的問題。
宋穹讓人剪斷臍帶，用熱水給新生兒洗澡，並給產婦扎了幾針，做了一些簡單的處理，好不容易將一切都搞定，才有機會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悄悄退出產房。
「宋大夫，謝謝，真是太感謝了！」
他剛剛退出產房，就被趙紅村抓住手臂，不停地搖來搖去。
宋穹笑了笑︰「趙書記，不用客氣，我應該做的。」
「要謝的、要謝的！」趙紅村一張黑臉笑得都皺到一起，顯得非常激動，宋穹不但救了他女兒，還救了他的外孫，也給了這個破碎家庭新的希望。
前一刻，趙紅村還因為老婆跟人跑了，女婿丟下女兒一個人逃港，感到世界灰暗，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一個人躲在野地里哭泣。
等到女兒早產，他雖然振奮精神，勉強奔走，但是內心更加焦躁、更加絕望，要是女兒和那尚未足月的外孫也死了，他怕是真的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恩同再造，你這是救了我們全家……」
宋穹有些受不了趙紅村的熱情，他揮揮手，猛然想到什麼，連忙問︰「趙書記，現在什麼時間？」
趙紅村的身上，有一塊老式的懷表，他掏出來一看︰「差幾分鐘，十點了……」
十點了？
話還沒有說完，宋穹已經驚呼一聲，像只獵豹一樣，竄了出去。
趙紅村微微一愣，旋即想到宋穹之前拜托他做的事情︰「宋大夫，要不要幫忙？」
「叫幾個人，到土地廟、到周圍找人。」
遠遠的，宋穹叫道，人卻頭也不回，狂奔向村外的土地廟。
「哎呀，都怪我！」趙紅村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後急忙去叫人，想要彌補之前的過失。
十點鐘左右，這是前世那樁慘劇發生的時間。
兩個女孩當中，那個叫陳穎上的，帶了一塊懷表，她們在到達土地廟，準備休息的時候，曾經看了一下時間，就是十點差一點。
如果沒有什麼改變，這個時候，正是她們遇到長排大隊那幾個知青，甚至開始發生沖突的時候。
宋穹心里發急，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導致事情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