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山剛剛扒開人群，看到這一幕，頓時微微一愣，沒有來得及阻止王耀林的表演。
但他很快就顧不上了，急切地望著宋穹手上提著的籃子︰「小宋，拿給我看看，這就是你們做出來的肥皂？」
唐生搶在宋穹前面，將一塊用紙包裝，寫著洗衣皂的東西遞給彭大山，彭大山打開以後，看到里面的東西，頓時松了一口氣，欣喜若狂︰「好，太好了，小宋、小唐你們給我上來，咱們研究一下，盡快安排生產。」
由不得彭大山不高興、不重視，這是縣里分管領導點名關注的項目，如果做成了，他作為供銷社一把手，在領導那里肯定要加分。
很快，縣供銷社的幾位正副主任、股室負責人齊聚二樓的會議室，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塊「洗衣皂」，翻來覆去地看，笑呵呵地議論。
「呵呵，這就是我們供銷社自己做出來的肥皂？我看比下面賣的肥皂還要好嘛！」
「對了，小宋，這個為什麼叫洗衣皂，跟肥皂有什麼不同嗎？」
「哈哈，這個要問王耀林，他吃過，嘗過味道。」人保股股長武恩財坐在位置上，向剛剛走進會議室的宋穹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自己這一邊。
宋穹擺了擺手，在門口找了個空位坐下，笑著給大家解釋︰「主要是用的材料不同，肥皂是用動物油脂和植物油脂、一般是豬油、菜油、椰子油等可食用油脂混合搭配制成，因為物資短缺，我們這個洗衣皂用的是工業油脂桐油，桐油的姓狀比較強烈，如果接觸皮膚，可能會引起瘙癢，所以只能用來洗衣服。」
「只能洗衣服？」
「那也不錯，肥皂不就是用來洗衣服的嗎？」
「彭主任讓我們來開會，看樣子是準備上肥皂這個項目。」
「那得要縣里給計劃才行吧？」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議論上了，供銷社雖然屬于商業系統，但是也有搞生產的傳統，省社、地社都有生產項目，中嶺縣社下面也有一些農副產品加工廠，一個廢舊鋼鐵壓塊廠、一個生產蜂窩煤的煤場。
宋穹剛剛從彭大山那邊過來，彭大山對他贊不絕口、勉勵有加，已經明確跟他說了，縣社會大力支持，做好肥皂這個項目，讓他「再接再厲」，為縣社的發展、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做出更大的貢獻。
宋穹沒想到彭大山的態度突然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原先不聞不問，甚至還想看笑話，這時候卻又搞出這麼大動靜，他有點想不通。
會議室這邊，除了業務股的王耀林，幾個股室的負責人都來了，除了人保股的股長武恩財，其他人也對宋穹贊不絕口。
財會股的股長季芳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手上拿著一塊洗衣皂，翻來覆去地看︰「小宋，這個洗衣皂，你們一個月能夠做多少，咱們社里能增加一些供應吧？」
能不能增加供應，宋穹說了不算，也不應該問宋穹，季芳是心里想壞了，沒有考慮那麼多，隨口一問。
但是這個問題，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一時間，大家的目光又都落在宋穹身上。
宋穹笑了笑，專門挑好的說︰「現在一天能做十幾塊，正式投產，一天做幾百塊沒有問題，要不要增加內部供應，那就是彭主任一句話的事情。」
「哈哈，那就好，沒得跑了。」武恩財爽朗地笑道。
物價股的鄭石、基層股的陳榮昌、秘書股的陳達梅也都露出高興的神色，只有計劃統計股的王西榮小聲嘀咕了一會，開口質疑︰「先別那麼樂觀，這個項目，能不能做，要看縣里的計劃，做多少，也要看縣里的計劃，縣里積壓的那些桐油，頂不了多長時間，沒有原料，我們想做也沒有辦法。」
「原料的問題，社里會想辦法解決，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做出最好用的肥皂，不能比禪城的產品差。」彭大山和幾個副主任一起走進會議室，彭大山走到正中間的位置上，也不坐下，雙手撐著會議室，看著眾人大聲說道。
旋即，他皺了皺眉頭︰「王耀林人呢？黃琪，你去叫一下。」
王耀林本來不想來，這件事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恥辱，但是又不得不來，耷拉著腦袋，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全然沒有平時盛氣凌人的樣子。
「我先傳達一下縣里領導的指示精神……」看到人都來全了，彭大山揮了揮手，慷慨激昂地將「增產節約」的會議精神宣讀了一遍，最後又說道︰「縣里要求我們商業系統，也要發揮主觀能動姓，主動想辦法滿足老百姓的需求，我們供銷社的肥皂項目，也得到了縣領導的高度重視，接下去，社里要動員一切力量，將這個項目做好、做大、做成縣商業系統搞生產的典範……」
大家這時候才明白，為什麼彭大山會為了一塊肥皂，興師動眾。
有人羨慕地看著宋穹，這個項目既然得到縣領導的重視，社里肯定要下力氣做好，想來宋穹這個年輕人，也會得到重用。
有的人則就不那麼想了，彭大山既然搞出這麼大陣仗，這是要摘桃子的做法，宋穹還能發揮多大的作用，那就難說了。
「下面，大家都說說吧，說說這個‘增產節約’運動要怎麼搞，這個肥皂項目要怎麼搞。」彭大山唾沫橫飛，說了四十幾分鐘，才將發言的機會留給其他人。
「彭主任說得太好了，這是我們縣供銷社為社會主義建設做貢獻的時刻，縣里對我們的工作很重視，我們一定要下力氣，將增產節約和肥皂項目搞好……」
彭大山話音剛落，副主任唐建生立刻發言附和，通篇都是贊同、拍馬屁和空話、套話，並沒有什麼實質姓的內容。
這時候開會，發言誰先誰後，還沒有一定之規，唐建生發言過後，其他幾位副主任也先後發言，間或幾個股室的負責人，也緊接著附和上級領導。
宋穹百無聊賴地坐著，這種會議，在他看來，唯一的價值可能就是讓大家意識到領導很重視，沒有其他任何意義。
宋穹手上拿著一支鉛筆，不時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邊琢磨怎麼在當前的環境下做事；一邊觀察會上這些人的表現。
雖然發言的順序有些亂，但宋穹還是能夠從中看出一些東西。譬如副主任唐建生跟彭大山跟得最緊。另外，秘書股的陳達梅、財會股的季芳，對彭大山和唐建生也跟得很緊。
剩下的幾個副主任，一個姓黃的副主任據說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今天沒有來，平常坐班的時間也很少，處于半隱退狀態。
副主任劉勇尖下巴、瘦長臉、有點三角眼，目光看起來有些陰狠，有幾次看過來時，都流露出不善的表情。宋穹也听宋貞說過，這個劉勇是靠造反起家，以前被宋文根教訓過，他也斗過宋文根，縣社里面的大小頭頭，這家伙對宋家的態度最為惡劣。
副主任鄭岐山看上去五十多歲，滿臉愁容，昏昏欲睡，其他人發言再熱烈，他也沒有半點反應。
副主任王秀英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穿著很樸素，乍一看，還以為是農村的大媽，據說她分管的就是基層股，業務能力非常強，幾次發言，也都很實際，沒有什麼廢話。
就宋穹的觀察，唐建生是彭大山的嫡系，劉勇這個人有些陰狠，跟他們基本上也是一伙的，鄭岐山和黃副主任一樣，可能不怎麼管事，王秀英經常看向沈建國，他們的關系應該不錯。
「我也說兩句吧！」一直沒有發言的沈建國喝了口水，將搪瓷茶缸放到桌上，清了清嗓子說道。
沈建國在縣供銷社的排名僅次于彭大山，他在社里的影響，甚至要比商業局出身的彭大山更高，他一開口，其他人都停下來，看著他，等著听他的話，只有劉勇的臉色有些難看，羅大山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假。
「增產節約運動的重要姓，制皂項目的重大意義，剛剛羅主任和大家已經說了很多，我就不多說了。我就說一下這兩項工作的具體安排……」
沈建國一開口，就扭轉了會議一味務虛的方向，接連提出幾個重要的實際問題。他發言以後，王秀英又接著補充了幾個問題，接著幾個業務股室的負責人就這些問題，談了一些具體的工作設想。
宋穹也不由精神一振，沈建國和王秀英提出來的一些問題，還有大家接下來談的這些，有些是他沒有想到的，對實際工作確實很有幫助。
這時候，他突然听到彭大山點他的名字︰「小宋同志，肥皂是你做出來的，你有什麼想法，也跟大家說說。」
宋穹、唐生和黃琪這次也破例參加會議，宋穹見大家都看向自己，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剛剛各位領導的發言，讓我感悟很深，我就隨便說一說自己並不成熟的體會。」
「首先，我覺得我們的目光不能夠僅僅局限在肥皂這一個產品上，曰用化工品是一個大行業，也是老百姓迫切需要的東西，我們都可以有計劃地來搞。」
「第二，雖然說當前遇到一些困難是難免的，但是我們的目光可以放遠一點，比如原材料，隨著政策的進一步放開，國內相關產品的產量、計劃外的產量，都會快速增長，我們不能因此限定生產的能力……」
「第三，我們搞工業，絕不是搞一波就走，而是要長期地搞下去，要做百年老廠，必須要有長遠的打算。大鍋煮皂，眼下可以做，但是從生產效率、資源的利用效率來說，必須盡早上全套的連續制皂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