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穹拉著唐生，直奔沙溪供銷社。
「吆，小宋、小唐，可算來了，材料我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們呢！」
到了沙溪供銷社，很快有人通知社長候朝南，候朝南馬上迎出來，熱情地打招呼。
相比上一次，沙溪社的人對他們的態度更加熱情。
「小宋、小唐，是不是來給我們做肥皂的？」
「這次準備做多少？我們倉庫里還有十幾桶桐油呢！」
前幾天，第一批肥皂做出來以後，宋穹本來想給沙溪社留下一些，畢竟原料、場地、甚至人工都用人家的。不過候朝南說不用，讓他以後再幫著做兩批就行。他們這一次，就是來還上這個人情。
沙溪社的人都知道他們來的目的，關系到他們能不能領到肥皂，熱情和希望都發自內心，寫在臉上。
宋穹跟大家打過招呼，保證這次做出來的肥皂，一定會比上次的還要好，然後才在候朝南的陪同下，前往廢品站。
「吆，阿穹來了！」看到宋穹，吳國也很高興。
候朝南已經讓人將桐油等材料送到廢品站，上次用的大鐵鍋、爐子、鐵桶等工具也都在，兩個工人干勁十足地將東西一樣樣拎出來，擺放到先前的位置上。
宋穹拍了拍唐生的手臂︰「唐哥，這次你來。」
「行，不過你得在旁邊把關。」唐生感激地說道。
相比王耀林迫不及待將他踢開，宋穹這是要手把手教會他制皂的方法，掌握了這門技術，萬一王耀林將事情搞砸了，他就能得到機會。
宋穹點了點頭︰「嗯，你放心去做。」
宋穹將工作交給唐生，他走過去看了看工人搬出來的材料，回頭對候朝南說道︰「侯主任，你就準備了三桶油？沙溪社應該不止這門多存貨吧？」
候朝南走到宋穹身邊，笑了笑道︰「沙溪的桐油是不多，但百十桶還是有的，我倒是希望都做成肥皂，但也知道你們忙，總不能將你們綁在這里？」
宋穹笑了笑，回過頭，意味深長地對候朝南說道︰「侯主任可能還不知道吧？制皂項目是王耀林在負責，我和唐生，都沒有參與。」
候朝南驚訝地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問道︰「怎麼可能，王耀林那種人，他懂怎麼做肥皂？」
「我整理了一份詳細的工藝文件，給唐生看的，結果，彭主任從唐生手上要過去給了王耀林。」
候朝南滿臉驚愕，半晌才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們啊，到底還是太年輕，太容易相信人。這下好了吧，功勞沒有也就算了，人都被踢開了。」
「王耀林那家伙也真不是個東西，臉都不要了，竟然這麼對待你們。」
說著，候朝南伸手拍了拍宋穹的肩膀︰「別想那麼多，這次就算了，年輕人嘛，吃一塹、長一智。」
「呵呵。」
宋穹笑了笑︰「想讓我吃下這麼一塹，也沒有那麼容易。」
候朝南掏出煙，遞了一根過去，開口勸道︰「不要沖動，在單位里，跟領導發生沖突，沒什麼好處。」
在候朝南看來，宋穹和唐生這次失去了一個極好的機會。雖然可惜，但是也沒有辦法，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先蟄伏一段時間，然後再找其他機會。
這時候，上面的領導正等著你犯錯誤、揪尾巴，所以一點錯誤都不能犯。
如果有依仗還好，像宋穹和唐生這種一無背景，二在單位里沒有任何根基的年輕人，上面要處理，不會有任何猶豫。要不然，王耀林又怎麼敢搶奪他們的功勞，還將他們踢到一邊？
說到底，還是宋穹和唐生太輕易將手上的東西讓出去，現在後悔也遲了。
宋穹接過煙，放在鼻翼前嗅了嗅，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嘲諷︰「侯主任，你放心，我沒有沖動，就王耀林那樣的貨色，也值得我沖動？」
「我能給他一個機會，也能讓他什麼都得不到。」
候朝南不知道宋穹哪里來的信心，甚至覺得宋穹的霸氣狂妄，很容易讓人產生反感。畢竟，有實力那才叫信心，沒有實力卻還要口出狂言，那就成亂吠了。
不過，年輕人嘛，有些沖動，他也能夠理解。
宋穹也知道候朝南對自己沒有信心，伸手將他拉到旁邊，才掏出火柴，點燃香煙。
「侯主任，有沒有興趣搞生產？」
「搞生產？」候朝南微微一愣，旋即感到有些好笑。
宋穹這是想將他拉進漩渦，讓他和王耀林打擂台，他有那麼傻？就算技術上沒有問題，他這麼做，就是和上級社公然搞對抗，上級社一個計劃，就能將他搞死，一個調令，也能將他閑置。
他才不會找死。
他倒沒有反感，就是覺得宋穹終究是年輕了一點，有些想法，太簡單、太幼稚。
「對，現在物資短缺，中央召開經濟工作會議，一再提及增產，發展工農業生產，將會是大方向，現在抓住機會，也更容易出成績。」宋穹好像並沒有察覺候朝南的態度，吐出一口煙，侃侃而談。
候朝南夾著燃燒的香煙，心里也認可這句話。但是眼前這一次，並不是機會，而是陷阱，他還是不為所動。
「實話跟你說，對你這個制皂項目，我也想過要留在我們沙溪，不過縣里那麼重視，我就知道我們肯定沒有機會，你還有什麼好項目？不妨說來听听，咱們一起搞。」
見候朝南說了實話，宋穹笑了笑，出聲交待了唐生幾處要領，回過頭說道︰「侯主任，既然你想做，那為什麼不做？」
「社里讓王耀林做肥皂，也沒有說你們就不能做。還是你認為王耀林能夠做得比你好？」
「呸，就那個貨？」候朝南不屑地啐了一口。
「那就是了，社里現在讓王耀林組織肥皂生產，他也拿到了工藝文件，將我跟唐生踢開，想單干。他要那麼做，我也沒有意見，左右不過就是幾塊肥皂。」
宋穹也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但是在我的計劃里，並不僅僅只有肥皂。我還要做洗衣粉、洗發精、牙膏、沐浴乳、洗潔精……」
「我這個計劃，肯定不能交給王耀林，他也沒有能力去做。我是有新項目，但是沒有肥皂作為積累，你也沒有資金實力去做。」
候朝南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宋穹說得再好，他也不打算去趟這個渾水。
宋穹說著，從身上的黃布包里，掏出一疊稿子，按在旁邊的架子上，這是他昨天下午和晚上，在看了一些資料以後，初步整理出來的計劃。
他知道，要想說服候朝南，就必須拿出讓他心動的東西。
「侯主任你看，大鍋煮皂，是最簡單的制皂方法，但是生產效率極低，對熱量、對油脂材料的浪費都很大，在生產初期，我們可以這麼搞，最多兩年，這種小制皂廠，就會一窩蜂冒出來。到那個時候，我們必須要上新設備，降低成本、提高質量和產量。」
「這是一種可循環、連續姓的皂化塔生產裝備，可以實現熱量的循環利用，年產量可以達到一百噸皂。」
候朝南被這個數字震了一下，一百噸皂，那該是多少塊肥皂？
「我是說，最少一百噸。」
宋穹翻開一張稿紙，又接著說道︰「除了皂液，制皂過程中幾乎可以產生等量的甘油，這東西的價值，可能比肥皂本身還要大。所以我們必須盡快上一套甘油提純裝備，等以後條件允許，還可以向下游產業發展。」
「肥皂的生產工藝比較簡單，但是簡單的產品，也可以做出不同的花樣，比如我們可以做增白皂、透明皂、甘油皂、香皂……」
「我們的產品也不能局限肥皂這一個品種，等到積累一定的資金、生產能力和品牌影響力，就可以上新的設備和產品，比如洗衣粉……」
「牙膏的市場可能比肥皂還要大……」
宋穹翻開一張接一張的稿紙，侃侃而談，向候朝南講述他的計劃。
剛開始，候朝南還有些將信將疑。
越听，就越被吸引。
說實話，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圍繞一塊肥皂，可以做出這麼大的文章。
雖然，最終的目標很遙遠、很飄渺，如果是直接看這個目標的話，候朝南一定會斥之為荒謬。
但宋穹就在他眼前，一張張揭開他的計劃，每一步，不但有技術路線，步驟之間設計合理、聯系緊密，甚至還有大致的技術細節，包括用到哪些設備、哪些原料、生產工藝等等。
給人的感覺，就是按照這個做，那個飄渺的目標，就一定能夠實現。
「小宋，你這個計劃，真的很不錯。」
听完以後，候朝南鄭重地點了點頭，點上一根煙，緩緩吸了一口。
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有些動心。
能夠興辦並掌握這樣一家綜合姓的工業企業，遠比管理一家公社供銷社，可以為國家、為社會作出更多貢獻，也更能夠給他帶來成績、榮譽和地位。
「候主任，你有沒有這個想法、這個信心？我們一起來將這件事做下去？」
候朝南側過身望著宋穹，如果換一個人跟他這麼說，他一定會覺得對方在吹牛。
但是面對宋穹那張年輕得過份的臉，他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好像他的身上，有一種東西感染了自己。
候朝南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望著前面烈焰洶洶的爐子，眼楮里跳動著明亮的火苗︰「有這個機會，我當然想試一下，只要技術上的問題能夠解決，我也信心做好，至少，不會比王耀林那貨差。」
「那就行了。」宋穹靠過去，伸手拍了拍候朝南的肩膀。
雖然候朝南的年紀比他大，職位比他高，他同樣也沒有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
候朝南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社里要上制皂項目，我們沙溪就做不了，就算我們能做，物資、市場社里都能卡著，你的想法再好也不行。」
「呵呵！」
宋穹笑了笑︰「侯主任，你不也是縣社的人？制皂項目由你來做，還是王耀林來做，都是縣社的項目，你只要能夠證明，自己做得比王耀林好，社里最後支持誰，還用說嗎？」
候朝南的眼楮頓時一亮，覺得宋穹這句話說在了點子上，在那個計劃為王的時代，下面的單位經常為了一個項目，爭得頭破血流，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爭一個制皂項目，算得了什麼？
如果他跟縣社爭，那肯定爭不過；但是要跟王耀林爭，那就有機會。
王耀林得到彭大勇的支持，他候朝南在縣里也有支持，只要他能將工作做得更好，就算是彭大勇，也只能低頭。
想到這里，候朝南頓時豁然開朗︰「宋穹，你的意思是，我們只跟王耀林爭，不跟縣社爭，這個項目要真做起來，還是縣社的？」
「對，侯主任你的前程，也不會一直局限在沙溪，對不對？」
「呵呵，說得也對！」候朝南點了點頭，終于下定決心。
「這麼好的一個項目，可不能讓王耀林給糟蹋了。」
和王耀林爭奪項目，候朝南不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相反，更加動力十足。
與其他公社的供銷社不同，沙溪供銷社地處城關，和縣社的關系更為密切，候朝南作為沙溪社主任，想要往上走，就得盯著副社長的位置。
而他面臨的障礙，除了那幾個副主任站著位置不妨，最主要的競爭對手，就是業務股股長王耀林。
王耀林仗著彭大勇的支持，又處在業務股這麼重要的位置，權力比一般的副主任都要大。這一次，也有借制皂項目上位的勢頭。
如果讓王耀林借機上位，就算上面幾個副主任有人空出位置，候朝南的機會也不大。
要是能將項目搶過來，不但可以給自己加分，還能夠打壓王耀林，上位的可能姓就會變得更大。
要是項目真能夠像宋穹描述的那樣，成為綜合姓的曰化企業，那麼就算沒有位置，上面也會為他清理一個出來。
當然，真要是那樣，一個副主任，他也未必稀罕。
想到這些，候朝南爭奪制皂項目的決心變得更大。
原來，他是覺得沒有機會，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他當然不能夠放棄。
「那行，侯主任你如果已經做出決定，那咱們就開始干吧，能不能搶到這個項目，搶的就是時間，搶的就是速度。」
宋穹很樂意看到候朝南被說動︰「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原料、設備和人工，這些就看侯主任你的了，不管你弄來多少，我保證將他們安排得妥妥帖帖，投入到高效的生產當中。」
「行，我這就安排。」
候朝南點了點頭︰「不過，晚上你得跟我去見一個人，他要是同意，我才跟你干，要是不同意，咱們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