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人民路上的中嶺飯店,始建于1957年,論建築規模、檔次和服務設施,都是縣里最好的,並多次被評為省、地先進單位,也是縣委、縣革委定點接待單位,中嶺人俗稱「縣招」。
晚上,陳家上就在中嶺飯店請宋穹一家人吃飯,順便也請了在辦公室遇到的候朝南和唐琪。
宋文根沒有來,還將宋穹訓了一頓,說他覺悟太差,應該向雷鋒同志學習,做好事不留名,不圖報答,不應該吃別人的飯。
宋穹想的卻不一樣。
他了解陳家上的姓格,不吃這頓飯,陳家兄妹心里過意不去,會一直念著;吃了這頓飯,陳家兄妹不會忘記他的救命之恩,但是他們的關系,就能從單純的「救命恩人」變化成為朋友,不用一直念著這件事。
宋穹並不是「挾恩圖報」,吃一頓飯也不算什麼,卻可以讓陳家兄妹減輕「報恩」的心理負擔,又為什麼要矯情?
宋文根不來,沈蘭英也就沒有來,宋貞本來也不想來,宋穹好不容易才說動,加上宋鵬、宋芳,陳家姐妹、唐琪、候朝南,一共八個人,陳家上特地要了一個包廂。
雖說眼下物資短缺,普通人家一個月吃不到兩回肉,但是縣招的菜肴還是很豐盛。
縣招的菜以粵海菜為主,陳家上點了梅菜扣肉、豉油豬耳、茶香雞、燒鵝、小欖炸魚球、客家釀豆腐、老火花椰菜、頭炒脆肉皖、雞仔餅菠蘿包、魚皮角等肉菜、蔬菜,還有點心和主食。
另外,又要了兩瓶吳川梅鹿液,將他這次遣返地方,軍隊里發的津貼補助幾乎花了個精光。
不過,他很開心。
酒倒好以後,他端起酒杯,鄭重地對宋穹說道︰「穹哥,廢話少說,總之,我陳家上、我們陳家,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
陳穎上嗔道︰「哥,讓你多讀點書吧,什麼叫廢話少說?」
「哈哈!」
宋穹站起來,端著酒杯,和陳家上輕輕一踫,隨即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家上,客氣了,我只不過做了那種情況下,我應該做的事情,如果你真當我是朋友,以後,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們誰都不提,忘記過去,看向未來。」
宋穹笑著說道,同時,轉頭看了陳穎上一眼。
女孩明亮的眼眸中,閃過異樣的光彩。
當初的那一幕,她確實不願去想,不願提起。
「好,不提了,從今往後,咱們就是好兄弟。」陳家上拉著宋穹坐下,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吃菜。
如果換成陳家的其他人,可能更希望用一兩次回報,還清宋穹的救命之恩,也只有陳家上這種姓格,才希望將關系延續下去。
宋穹也樂得如此。
他不貪圖陳家的關系,更看重陳家上這個朋友。
各式菜肴,陸續上桌。
最高興的,就是宋鵬和宋芳,看到一桌子的肉,眼楮頓時閃閃發光,卻又不敢隨便動筷子,偷偷地瞧別人。
直到陳穎上、唐琪將肉夾到他們碗里,他們才歡呼一聲,狼吞虎咽,吃得滿臉都是油。
宋穹和陳家上邊吃邊聊、杯來盞去,越聊越投機。
候朝南也當過兵,和陳家上也能聊上,特別是說到南疆戰事,陳家上說得唾沫橫飛,恨不得返回戰場,候朝南也希望自己年輕十幾歲,也能扛槍打鬼子,一個勁地罵南鬼子忘恩負義,不是東西。
「穹哥,听朝南說,你有點麻煩事?」酒酣耳熱,陳家上拉著宋穹,拍了拍胸脯︰「有什麼難處,你盡管跟兄弟我說,兄弟幫你擺平。」
「呵呵,一點小事,用不著麻煩你。」宋穹笑著說道。
陳家上狐疑地看了候朝南一眼︰「穹哥,你真的不用客氣,我听朝南說,好像挺難的?」
宋穹端起酒杯,示意陳家上喝酒︰「放心吧,你穹哥我自己能解決,如果解決不了,會找你的。」
「那就好!」陳家上這才放心。
一旁的候朝南忍不住搖了搖頭,他實在不明白,宋穹哪里來的信心,十萬元物資,說說就能弄來了?
就算是黃儒漢,也不能隨意調撥十萬元物資,縣里這麼多家單位,需要平衡的關系很多,這邊多了十萬元物資,其他地方就少了,肯定會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席間,宋穹了解到陳家兄妹的情況,陳家上離開火線,將前往臨港,擔任臨港駐軍某部副營長。
陳穎上則打算參加高考,上大學。
陳穎上還勸說宋穹參加高考︰「中央首長說了,科學技術,是實現四個現代化的關鍵,我們只有學好知識,才能夠更好地建設祖國,宋穹,我看你挺愛學習的,也考大學吧!」
看著女孩靚麗嬌美、青春飛揚的臉龐,宋穹真有考大學、去校園生活幾年的沖動。他前世就因為時代的動蕩,沒有機會讀大學,初中畢業,就下鄉插隊,後來偶爾也會覺得遺憾,現在他有這個機會彌補遺憾。
不過,他又想到當前的形勢,國內國外,都是曰新月異,正所謂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他也耽擱不起,不能將重生這樣的好機會白白浪費。
說浪費,也不對,但是他總覺得,既然上天讓自己重生,那麼,自己的肩上,就應該多挑一份擔子,輕松不得。
宋穹想了想,終究還是不敢放松︰「大學是極好的,不過,我恐怕沒有那個時間了。」
他伸手揉了揉宋鵬的腦袋︰「咱們家要出大學生,可就指望阿鵬和阿芳了。」
听到宋穹這麼說,陳穎上臉上有些失望,也不好多說什麼。
唐琪偷偷松了口氣,隨即又感到氣惱,宋穹讀不讀大學,跟自己有什麼關系?是怕自己落後太多了吧,畢竟當年還是同學。
晚飯後,大家盡興而歸。
回家的路上,宋鵬和宋芳很興奮,嘴里嘰嘰喳喳,不停地說哪個菜好吃,宋貞則顯得有些沉默,悶悶不樂。
宋穹這才想起,好像整個晚上,宋貞的表現都有些沉悶,他不由奇怪地問道︰「宋貞,你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好?」
宋貞低著頭,抬腳將一粒石子踢飛,悶悶地道︰「沒什麼。」
肯定有什麼!
宋穹再遲鈍也能看出來。
他想了想,心里很快有了眉目,走過去攬住宋貞的肩膀,女孩的肩膀瘦削、柔弱,微微一顫,掙了一下,宋穹連忙用力摟緊。
「阿貞,我們用雙手,用勤勞,一定可以拼出一個美好的未來。」
宋家兄弟姐妹四個人,只有宋貞沒讀過書,字都不認識幾個,前世宋文根和沈蘭英逝世後,她一個人將宋鵬和宋芳供上大學。
今天和唐琪、陳穎上在一起,她也很想說話,卻沒有辦法介入她們的話題,這讓她心情非常低落。
一直到回到供銷大院,宋貞才悶悶地應了一聲︰「嗯,明天出攤,是不是多煮幾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