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焦灼的目光在城牆上逡巡著,已經三天了,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三天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每當太陽從東方升起,他都下意識的從心中涌起一陣恐懼,新的一天煎熬又要開始了,又要面臨無盡的荼毒和蹂躪,一浪高過一浪的沖鋒將自詡為鋼鐵防線的盧龍城防沖擊得搖搖欲墜,看看眼前這段城牆上的每一寸土地,幾乎都被敵人翻犁過一遍,每一寸城牆都浸潤著聖教軍戰士的鮮血。
讓江彬最為憂懼的並非敵人悍勇的士兵,而是對方層出不窮的攻擊武器,從強力投石起到遠程床弩車,從移動箭塔到越城車,從常規的石彈、火彈攻擊到非常規的油囊、磷火和煙袋襲擊,一輪接一輪,一波接一波,仿佛無窮無盡,雖然在戰前自己就作了相當周全的準備,但在此時,江彬依然從心底里生出了無力抗拒的感覺。
漫步城頭,一邊看望受傷仍然堅持守城的士兵,一邊激勵著下屬們的士氣,在在這個時候,只要自己稍稍露出灰心沮喪的神色,只怕士氣就會一蹶不振,那麼面臨崩潰的結局也就不遠了。無論自己內心怎麼想,在這種關鍵時刻卻也是泄氣不得。
投石器已經在敵人的瘋狂攻擊下損毀大半,還好弩箭兵的建制尚算完整,還堪一用,只是在敵人如此猛烈的攻勢下,究竟還能支撐幾天,連身為主帥的自己心中一樣沒有底,想到這兒,江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投向了城牆外遠處的敵營。一眼望不到頭的營寨連綿十幾里,錯落有致的布局,嚴謹慎密的防御體系,讓原本還抱一絲劫營偷襲的自己也不得不放棄了這種如同送死的打算。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手下弟兄們的士氣還算旺盛,但若是沒有外援或者其他出路,只怕也是難以維系久遠。自己的求救信已經早在敵人形成合圍之前就已經發出了,但對同僚的來援江彬一樣充滿了矛盾心情。
河朔的戰事只怕已經進入了最關鍵的攻堅階段了吧,作為聖教軍的高級將領,江彬當然知道河朔戰役的重要意義,這是聖國實施拓展聖國疆土和生存空間,鞏固和壯大聖國實力的必要手段,只要拿下了河朔,不但會對唐河帝國的統治造成難以估量的沖擊,而且亦可使原本還蟄伏潛藏的勢力和矛盾紛紛露出水面,尤其是那些早已在暗中蠢蠢欲動的力量,只怕都會在這個時候行動起來,帝國的土崩瓦解也就為時不遠了。
這個時候自己的求援信落早薄相手中,不知道薄相心中會如何作想呢?安原作為聖國的臨時首都現在只怕也只剩下了必要防護力量了,要從那里在抽調兵力恐怕不大可能,那麼唯一的援兵來處就是南方的隴東了,只是隴東一樣處在西面鷓鴣關上的西北軍的威脅之下,他們敢輕舉妄動嗎?何況現在西康也落入了西北軍手中,他們氣勢正盛,他們會不會就是有意對盧龍采取這種強攻姿態,吸引隴東來援,然後趁機偷襲隴東呢?一連串的疑問在江彬腦海中盤旋,只可惜他無法看透就在十里外的敵方主帥的腦袋,不得不陷入痛苦的內心掙扎之中。
帥帳內燈火通明,一身戎裝的無鋒此時臉色冷峻深沉,三天來的損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沒想到這個江彬如此難纏,居然能夠夠在自己這等凶猛的攻勢下力保城牆不失,連昨晚的夜襲一樣未取得令人的滿意的效果,這讓他很不舒服。不過想想也是,能夠承擔起太平教西大門的重任,沒有兩把刷子,豈不是太侮辱太平教無人了。
听完諸將的情況匯報,無鋒也沒有太多的言語,河朔地區的戰事進展他要求一曰三報,雖然身處前線,但他卻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河朔地區的戰局發展,太平軍在河朔地區掀起的攻勢方興未艾,黑山、龍泉兩府的淪陷讓整個帝國已經陷入了極大危機之中,天水、河間、晉中一線全面告急,而帝國在龍泉和黑山一仗的損失已經超過了帝國所能承受的能力,現在已經根本沒有多余的機動力量能夠挽回危局。
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在清河府的城衛軍團能夠擺月兌太平軍的羈絆,直插晉中進入河朔地區,但這種希望看起來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無鋒敢肯定尤素夫這個家伙絕對出了問題,只是不知道這個家伙究竟和哪一位皇子搭上了線,有了這樣強的底氣,居然敢于無視帝[***]部一曰三次催促命令,只在清河境內泡蘑菇,這樣一來,只怕河朔一失,局勢究竟會發展成什麼樣,連無鋒也無法預料。
「隴東那邊還沒有動靜?」無鋒的目光終于從案桌上抬了起來。
「回大人,暫時還沒有。」
「喔,看來薄近塵也怕咱們用圍點打援這一招啊,不過沒關系,河朔那邊的戰事短時間還結束不了,咱們還有時間,再加大對盧龍的壓力,我倒要看看,尤道方還要不要他這個生他養他的風水寶地。」平淡的話語從無鋒的牙縫里擠出來,多了幾分狠意,三個師團三天來輪流上陣,雖然帶著練兵的想法,但這樣大的損傷還是讓無鋒心中忍不住一陣刺痛,「若是他不要,咱們也就不客氣的接受便是,若是想要,也得拿出點真東西來交換才對啊。」
台下眾將都沒有人接話,他們听得出來上司對這幾天的戰況不太滿意,尤其是步兵和工程兵協同作戰表現出來的問題更是大為光火,平常訓練時候的表現與這次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拼殺大相徑庭,這一點不但讓主帥不滿,也讓包括木力格在內的幾個師團首長十分難堪,所以此時听得主帥的語氣已經有所緩和,但幾人還是不敢輕易搭話。
「好了。大伙兒也不要太喪氣,這次攻城戰中表現出來的問題,責任也不完全在你們,缺乏配合協調,導致攻擊失利,這個問題也不是指揮官一個人的問題,我們西北軍原來過分注重野戰、陣地作戰的訓練,在攻城這種需要和工程兵配合作戰的訓練很不夠,這也算是一次教訓,而且也充分說明訓練不能代替真正戰斗起到的磨練作用,我想我們通過這次戰斗也能夠給我們很多啟迪。」見氣氛有些沉悶,無鋒也感覺到自己先前的話語可能有些過重,讓下屬都有些不敢放言,有意松弛一下,「至少我們這一次三個師團的輪戰也起大了練兵的作用,我們前面的溝坎還多,有了這次的經驗,相信我們下一次就能夠有所收獲。」
听的主帥如此一說,下邊幾人的情緒頓時都被調動了起來,本來這一次的攻城戰可以稱得上西北軍的首次真正的攻堅,以往不時野戰便是防守作戰,而此次攻堅作戰與野戰防守也大不一樣,尤其是在與工程兵的配合默契那都是需要在真實的戰場上才能鍛煉出來,只是死傷那麼多弟兄,誰心里也不痛快,能夠得到主帥這樣一句話安慰,諸將心里也算放松不少。
「大人,若是隴東太平軍打定主意不北上增援,那咱們怎麼辦?總不能老在這里糾纏下去吧?」氣氛一活躍,諸將話也多了起來。
「那也簡單,直接拿下盧龍,擺開架勢要東進安原,我才不信尤道方和薄近塵敢冒這麼丟失安原的風險,那可是他們所謂的首都啊。」無鋒的臉上露出自信的神色︰「不過我想快了,只要我們在加大對盧龍的壓力,隴東的太平軍肯定坐不穩。」
薄近塵陰沉著臉從聖王府里出來,和聖王的談話又是不歡而散,他無法理解昔曰明智果斷的聖王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會如此固執,盧龍敗勢已成,從安原增兵太過冒險,從隴東增兵北上明顯是敵人所希望的,也許李無鋒早已擺開了陣勢就等著隴東援兵北出六盤山,正好以逸待勞,埋伏個正著呢。鷓鴣關上西北軍虎視眈眈,說不定隴東援兵前腳出門,西北大軍後腳就會圍攻隴東,隴東一旦不保,漢中便成孤城一座,費盡心機得來的關西就會化為烏有,聖王明明看得出這一點,可是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建議呢?
李無鋒這個家伙委實太殲詐了,不但沒有上自己的套,而且還反過來迷惑自己,如果不是對這個家伙行事作風有著相當了解,只怕一方還要吃個措手不及,只是現在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就只有從隴東出兵增援?從隴東出兵增援,只有通過六盤山區,要想確保萬無一失,速度就會大大拖慢,要下決心就必須馬上作出,否則就只有眼睜睜眼睜睜看著江彬那幾萬大軍的潰滅和盧龍的易手了。可是從隴東調出那兩三萬人馬真的能夠解盧龍之圍嗎?薄近塵心中沒有一絲把握,思索再三,他還是不能作出增援決定,這樣做的風險實在太大了,完全跟著李無鋒的指揮棒轉,只會落入被動挨打的局面,不行,絕對不行,哪怕是違背聖王的意願也不能行此下策。
臉色幾變的薄近塵終于下定了決心,但心中卻是沉甸甸的墜著一塊石頭,這會不會影響到自己和聖王本來就有些開始轉冷的關系呢?這個時候也只有顧不得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