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晚時分,雨停了。
太陽終于拔開雲霧,向大地潑灑了最後一絲光亮。
慕容風靜靜的立在亭中,任憑風吹著他的衣袂獵獵作響。身後,如血的夕陽為他織下了一道狹長的背影。
「王爺,天色不早了……」身後的侍從恭恭敬敬的捧著件披風,想上前又不敢,只好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他仍舊站著,一動不動,如同化作了雕像一般。直到那風越吹越大,吹得他身後的侍從不得不偏了頭,眯了眼,才見他動了動唇,聲音好似從悠遠之地傳來一般︰
「阿來,如果有件東西,極為珍重,」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是那種視為生命的珍重……」
叫做阿來的侍者趕忙打起精神,支起耳朵恭謹的听著。
「如果一不小丟了,但幾年之後她又再次出現,你當如何?」他幽幽的說著,像是在問話,更像是自言自語。
阿來想了想,雖然不知道王爺為何突然有了這樣的問題,且又破天荒的問起了自己這樣一個侍從,但他還是不敢有一點馬虎,頓了頓,便恭恭敬敬的答道︰
「回王爺,如果此物如此珍重,那阿來定會好生收著,絕不將它弄丟。便是一不小心丟了,那也會舍了命的再將它尋回來
慕容風點點頭,暗自語道︰「是的,如是珍重之物,又怎麼舍得將她丟棄……」
「可是王爺,」阿來撓撓頭。有些糾結︰「如果東西丟了,又被旁人拾了去,那便不好辦了……按照我朝律例,倘若遇到此類事件。當如何定奪呢?」他閃著亮晶晶的眼楮,一臉求知的望向慕容風。
一听此話,那方才還宛若雕像般屹立的身影突然間顫了一顫。
「王爺……」阿來怯怯的喚了一聲,心想該不是說錯話了吧。
慕容風低下頭,一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這種時刻,侍從們都巴不得趕緊消失不見,誰還願意呆在這里等著觸霉頭。
于是片刻功夫,整個亭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人,本就清冷的地方更是平添了幾分蕭瑟。
他抬起頭嘆了口氣。轉而就有些煩躁。漫無目的的踱了幾圈之後。才收了腳。左右看了看。可腦中還是會時不時的閃現出剛才看到的那個畫面。
她和他,竟然相依相偎的擁在一起,在這里。就在剛才!
慕容風抬了手,狠狠的捶向旁邊的柱子。一拳下去,他又猛然間收了手,繼爾就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摩著那根柱子︰這里,她剛才靠過的,是不是還有她的溫度……
……
回到越宮的時候,公孫嬌正在煙兒的陪伴下坐在桌邊饒有興致的清點著白天收到的禮單。見慕容風進來,她眼中立刻閃出一抹光亮,趕緊起身小跑兩步迎了上來︰「王爺。您,您來了
慕容風點點頭,隨便找個位置在桌邊坐了。
公孫嬌一時興奮的小臉通紅,兩只小手不停的絞著衣襟,那手足無措的模樣,竟然像極了一個孩子。
慕容風蹙著眉將她掃了一眼,胸中越發堵悶起來。
這一年,自打公孫嬌出現在他的府中,他發現自己原本就了無生趣的日子,竟然開始變得有些可笑!
這是什麼?難不成自己在幫著別人帶孩子?如果單單是收養一個孩子也就罷了,他的府邸那麼大,別說是一個,便是再來二三十個也不會如何。可偏偏就是這個他不得不接手的小孩兒,卻生生的將他的身側之位給佔了。
如今,他好容易得以再見雲清。可是……
當他听說她跟隨著喬越回了府,又親眼見到他們在一起,他發覺自己滿腔的怒火竟然無處發泄!
是了,自己憑什麼惱她?她幾乎葬身火海的時候自己在哪?她顛沛流離百般受難的來到西越之時自己又在哪里?而這一切,罪魁禍首卻是自己……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目光有些黯然。
「王爺,您,您怎麼了?」對面的公孫嬌手持一個錦盒,緊張的問道。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低低道︰「身體如何了?可還有不適?」
公孫嬌一時竟興奮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年多了,他,他終于肯主動與自己說話了。
她嘴唇哆嗦著,顫顫的回道︰「回王爺,妾身,妾身好多了
她絞著帕子,怯怯的朝著他望了一眼,又補充道︰方才,方才問過安樂王殿下,他說中了毒蠱的人,便是解了毒,也需要一個恢復期。在這期間,最好不要操勞,同時還要保持心情愉悅,否則就很容易因為郁結于心而產生今日的暈厥之事
她一邊柔聲說著,一邊用眼角瞟了瞟身旁的煙兒。那丫頭立刻心領神會一般的退了出去。
公孫嬌心中惴惴,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他含羞帶怯的掃了一眼慕容風︰燈光下,他那宛若天神般的俊臉更顯英武,單單是坐著,什麼也不說,渾身上下便散發了一種讓人不得不仰視的王者之氣。
公孫嬌有些腿軟,這是他期盼了兩年多的男人啊!今夜……
她正猶豫著要如何勸他留下,忽然听到外面傳來了一串清快的腳步聲,緊接著,就見那剛剛退出的煙兒竟然雙手捧著一只大碗又折了回來!
那只碗似乎很燙,她一邊走著,一邊來回換著手躲閃著,但神情一直極為專注,似乎生怕把那只碗摔了。
公孫嬌暗自里磨牙,這個表妹,難不成是豬腦?我們夫妻二人好容易有了獨處的機會,你一個小丫頭不好好的要外面守著,偏又轉回來做甚!
她恨恨的將煙兒瞪了一回,小手死死的絞著帕子。如果不是因為她是自己的表妹,真想立刻將她趕出去,再掌上十個嘴巴方才解恨。
可那煙兒卻不以為然,自打進了屋,根本就沒朝這個表姐看過一眼。她似是忍著燙,一邊扭曲著小臉,一邊小心翼翼的將那只大碗放到了桌上,見那湯汁一滴沒撒,頓時露出了一臉欣慰的表情︰
「王爺,你白日里淋了雨,趕緊喝碗姜湯驅驅寒吧說完,就將那碗朝前挪了挪,一臉期待的望著。
「謝謝慕容風頭也不抬,伸出手來便欲端起。那煙兒似又想起了什麼,立即用小手按住另一邊︰「等等,王爺等等,小心燙。讓煙兒給您吹涼了再飲吧
公孫嬌憤憤的坐在對面,看著她在這邊忙的不亦樂乎。忽然間好像悟出了什麼︰這個表妹,怕是得尋個機會將她遠遠的打發了。
「王爺……」公孫嬌站在對面,極其不想當個旁觀者,她抱著那只錦盒,目光熾熱的望向慕容風︰「妾身有一事不明,想向王爺請教一二
慕容風抬頭看了看她,點點頭。
「是這樣,」公孫嬌將椅子往這邊拉了拉︰「白日里宴席上的那位端康王妃,妾身看著很是面熟,不知王爺對她可有了解?」
端康王妃?慕容風在腦中搜尋了一遍︰「哪個端康王妃?」
「就是坐在端康王身側,那位一身紅衣長得極好的女子
「休要胡言!」慕容風忽然站了起來,他終于明白公孫嬌口中的那個「端康王妃」指的是誰了。
公孫嬌被他嚇了一跳,兩只杏眼里淚光閃閃,險些沒哭出來︰「難道,難道不是嗎?妾身分明听說,听說他二人即將成婚……」
她抱著錦盒抖了抖,努力的變換著呼吸。這王爺雖說極少理睬自己,可卻是從未見他發過怒。難不成自己說錯話了?
她想問,可又不敢問。對面的人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暗自揣摩了一番,她還是忍不住囁嚅道︰「妾身,妾身的哥哥臨終前,曾托付妾身一件事……」
公孫衛?想到他英年早逝,慕容風難免有些動容,于是便放軟了聲調︰「公孫兄所托何事?」
「是這樣的,」公孫嬌見他聲調漸緩,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哥哥曾托付妾身為他找尋一人,說如果有朝一日見了,便將此物交付與她,也算了了哥哥生平的最後一個心願
說話間她便將錦盒打開,從中抽出了一根通體碧綠的長蕭。
她用小手細細的撫摩著,睹物思人,想到哥哥生前對自己的寵愛,還有他死前的模樣,不禁有些酸楚。幾顆眼淚叭噠叭噠的掉了下來。
慕容風一直對公孫衛的死有些愧疚。雖說是他這妹妹一手惹出來的,然這公孫一家最終慘死,他卻是如何也月兌不了干系。
左右尋了尋,他便從桌上抄起一塊巾帕來,遞與公孫嬌,沉聲道︰「公孫兄所尋之人姓甚名誰?本王可否助上一二?」
公孫嬌雖然對他自稱「本王」有些不滿,但見他居然遞了帕子給自己,難免心生歡喜,于是便高興的接了,破涕為笑︰「哥哥找尋之人,與今日在席間見到的那位……」心想還是改個稱呼,「與今日見到的那位姑娘同名
雲清?慕容風有些詫異。公孫衛與她總共也就見過一面,他找尋雲清能為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