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輕柔,還伴著陣陣花香。花香過後,傳來的便是一種很熟悉並且很另人不安的氣息︰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華秀影已然跌坐在地上,身邊濺過無數條血痕,有道深的,已經經過她的左手邊,轉了個圈,實在阻擋不過,便向著街邊的深溝流了去。鮮紅,暗紅,最終,匯聚成了黑色。一大灘一灘凝重的黑色,變成了數個圍了堤壩的圓圈,灘在路邊。
血的源頭,是一具具四分五裂的尸首。斷肢殘骸處,有的還在向外噴涌著。一顆顆滾落得到處都是的人頭,有張著嘴的,有閉著眼的,還有想大聲呼喊,而到最後也沒呼喊出來的。
慘絕人寰!
雲清見過血腥,或者為了職責,或者是迫不得已,她手下的亡靈,也不下百千。但如此殺人,如此當街殺人,如此為了殺人而殺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顧不得多想,她忙上前扶起華秀影。華秀影一張粉臉已然嚇得慘白,嘴唇已經不受控制的開始哆嗦起來,眼楮直愣愣的望向前方,手指,還在不停的抖著。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雲清不由得吃了一驚。烏金鑄就的長槍之上,赫然挑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槍尖已然穿透胸腔,那人呈仰頭狀,大張著嘴巴,剛才還稍稍抽搐了幾下,不多時,就已氣絕身亡。大股大股的鮮紅,順著槍桿,呈奔射狀往外涌著。一直流到了華秀影的腳邊,又流到了一旁的溝里。
棗紅色的駿馬之上,端坐一人。白得嚇人的臉龐,深如墨染的眉毛之下,是一雙艷冶如妖的桃花眼,可那眼里,有的只是血腥與寒霜,不曾見到一絲光亮。一張滴血的紅唇,邪氣的向上挑著,似笑,卻更加狂傲。
雲清扶著華秀影,低了眉,準備悄聲離開。忽听馬上之人一聲嘻笑︰「好美的姑娘,不知要去哪里?」
雲清頓了一下,但沒回頭,南陳剛剛歸順,還是少惹事為妙。可馬上之人似乎饒有興致,一邊嘻笑著,一邊將長槍一挑,砰的一聲,剛才那具男尸,已由槍尖橫臥在了二人面前。
華秀影嚇得又一聲尖叫,渾身顫抖如篩,嘴里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麼「求求」「放走」之類的話,全然語無倫次。
雲清站定,怒目回眸。那人見雲清看他,便又歪起嘴角︰「好姑娘,怎得才見了爺,就急著要走?」
「有事?」雲清淡淡的道。
他收起長槍,一邊在一具尸體上認真的磨擦著,一邊斜著眼,繼續道︰「剛來了一個騷的,眨眼工夫,又來了一個更美的,爺今天是真中了彩頭了。」說罷,就看向一旁的鎧甲,浪蕩之色,難以言表。
一旁的士兵見了,也跟著狂笑起來。
小金子早已被兩個人按著,動彈不得,可一听有人輕狂雲清,便昂起了頭,掙扎著要站起來。還不停的怒罵道︰「好一個狂徒,我家姑娘,豈容爾等如此放肆!」
馬上之人停止了狂笑,歪著頭打量起小金子︰「好一個俊僕,有膽量。」說著,命後面之人放開了他,扔給他一把黑金偃月刀。小金子身量才開始生長,而且習武不長,偃月刀如此重量,打得他連連後退幾步,才勉強接住。
那人斜著嘴角,向他說道︰「小子,有膽護主,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今天如果能接得住小爺三招,就放你們回家過年,否則……」說著,他又將雲清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爺今天高興,那個風騷的你領回去,不過這個,爺可就要帶走。」
也許是因為欽佩,也許是因為別的,總之小金子最受不了別人輕狂雲清。平時在軍營里只要听到有人私下里議論她,不管是什麼話,好話還是壞話,他都會立刻怒著上前阻止。今天此人不僅話里帶色,而且眼楮也極盡輕狂,他只感覺血氣上涌,氣得肺都要炸。踉踉蹌蹌的拖著偃月刀,說話就要上前。
雲清一手扶著華秀影,一手擋在小金子面前,面無色彩的看著馬上之上︰「我接你三招,可好。」
那人听了,先是一愣,接著就將槍拄在地上,笑得亂顫。旁人見了,也跟著大笑起來。
剛開始還有幾個好事兒的遠遠的圍看著,一見這般場景,忙關嚴了自家門窗。關完了,還用指頭好好的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縫隙,如果有,也趕緊找了塊布來填一下。好似街上這群惡煞能憑著那縫隙鑽進來一樣。
家里有姑娘的,忙給臉上抹了灰,也不管姑娘其實根本沒有出去,也沒打算出去過。有小子的,也趕忙讓閉了嘴,還唬著臉喝斥道︰「再不听話,就把越四兒叫來!」這西越四皇子姓喬名越,人們怕其危名,即便在家,也不敢呼直姓,就以越四兒來代替。
喬越見雲清沒有反應,就那麼直愣愣的站在那里,默默的盯著他看,便收了笑,朝著旁人努努嘴︰「給姑娘撿根棍子來。」
旁人剛想去街邊尋找,就見雲清接過偃月刀,冷聲道︰「不必勞煩,這個就不錯。」
說著,將華秀影交給小金子,單手持刀,凌空劃過一個半圓,刀頭直指馬上之上。
喬越徹底收了笑,足下用力,跳下馬來,手持長槍,站在對面︰「這樣比較公平。」
雲清冷哼一聲,心想,公平,你仗著權勢當街擄人,談何公平。
不知是哪家的小孩兒忍不住啼哭,只一聲,便又被自家大人捂了住。可這一聲,如發令般劃過夜空,兩人持槍握刀,瞬間戰在一處。
剛開始喬越只是感覺雲清力大,如此偃月刀,如非粗壯漢子,一般人都握持不住。眼見著她單手揮舞,才收了笑下來應戰。
可打著打著,就發現此人不僅只有氣力,武功也絕非一般。便使出了十八般招勢︰挑,刺,披,平時顯有用到的招數,逐個用出。
雲清望著對面的一張白臉,本以為只是暴虐的皇家之徒,打了十幾個回合才發現,此人不僅力道非凡,招招用足,而且動作輕盈敏捷,一時難分勝負。
就在兩人均已有些氣喘之時,一旁的小金子忽然喊道︰「你還是不是男人,不是只打三招?」
喬越正暗道無法取勝,听得小金子此話,便立時收槍,後退兩步。旁人馬上過來相扶,他瞪著眼甩開眾人,轉而擠出一絲怪笑,雙手抱拳︰「敢問姑娘何方人士,芳名為何?」
雲清收了刀,立著,沒說話。
喬越眨眨眼,繼續道︰「答了,便放你們走。」
「當真?」
「絕不為難。」
雲清將刀甩給旁人︰「北齊雲清。」
說完,就將華秀影扶上馬,三人向官邸走去。
紅色的街燈還在亮著,有些掛得早的,蠟燭怕是要燃盡,火苗呼啦啦的竄著,仿佛在做最後的哀鳴。
古老的宣樂街,已然血流成河。哭聲,叫聲,吶喊聲,聲聲入耳,聲聲不息。直到後半夜,才勉強恢復了寧靜。
不聞犬吠,不聞悲鳴,只有幾個臨街的孱弱婦孺,掩著蓋子,低聲抽泣。男人們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黑著燈,暗自嘆息。
遠處,偶爾有幾簇煙花亮起。像是特意為了遮蓋什麼,見無人在意,也便悄然落幕,再無生息。
第二日,暖風夾雜著淡淡的血腥,飄蕩了幾個回合,終究淹沒在了嘈雜的市井之中。
遠處的街道又恢復了熱鬧,仿佛昨夜的喧囂,從未發生過一般。
血見得多了,人們也便麻木。只要腦袋還在脖子上,茶照喝,飯照吃,年,也得照過。生于亂世,只有苦中作樂,有樂便樂,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城中遠寧府,是為了招待大國使者特意而建,緊挨著皇宮。雲清一行人便暫居于此。
慕容風與新君有諸多要事相商,為了方便,也是為了盡快鞏固北齊與南陳新主的關系,他昨日去赴了宴便未曾歸來。有公公來報,說平南王要暫居皇宮幾日,請北齊諸將不必掛念,好生照顧自己便是。
昨日的一番遭遇,華秀影恐是嚇壞了,回來後便發起了高燒,囈語不停。連夜請了大夫,強行灌了幾付湯藥,發了汗,才稍有好轉,天亮之前,總算不再煩燥,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她才安穩睡下。
雲清伏在桌邊,抻了下腰。草草洗了澡,將頭發往後一挽,著了身淡色裙裝,便走到了院前。
東方,有隱隱的絳紅現出。透過那一檐瓦片,若隱若現。雲清踮起腳尖,感覺看得不夠真切。索性提氣上房,靜靜的坐在檐上,看向東方。
一輪紅日,透過層層白霧,正冉冉破出。眨眼間霞光萬丈,射出萬道光芒。雲清忍不住站起身來,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那道光芒。一時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一時間,她感覺到了釋然。
一陣鐵蹄相撞,打破了她的幻想。尋聲望去,只看到一個個的紅點,眼楮還沒有從那道光芒中解放出來。
她下意識的用手去擋,過了半晌,未等看清,就見端坐在馬上之人亮出了一個笑嘻嘻的表情。定楮一看,立時秀眉緊鎖。紅口白牙,一臉的戾氣,怎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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