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嚴鴻又搖頭晃腦想了一陣,卻變臉道︰「不成。李老大人,你這是欺我太甚,讓我顏面何存?今日我非帶這徐海出城不可
李文藻心道,這里不是北京城,豈能由得你囂張。他也不多說,將手一揮︰「弓箭手,火銃手準備。若是倭寇要奪門而出,便與我亂箭齊發,火銃齊放,格殺勿論!」
嚴鴻驚叫道︰「哎喲喲,李老大人,你這般無情,卻不怕我爺爺、爹爹怪罪?」
李文藻到此橫下一條心,厲聲道︰「李某為天子守牧一方,只知道忠君保民,對那死有余辜的倭寇,絕不姑息!縱然嚴閣老親自來此,也斷不能容這倭寇逃走!」
嚴鴻卻裝出一副可憐相道︰「既然如此,我只好且回客棧了說罷,將手一擺,這二十余人的小隊伍,就前隊改後隊,後隊改前隊,往客棧方向回奔。
李文藻看著嚴鴻灰溜溜的離開,不禁手捻胡須,冷笑幾聲。然而心中終究是疑惑,這廝鬧這麼一出,卻想作甚?忽然又有一名衙役趕來,對李文藻嘀咕幾句。李文藻听罷,在馬鞍子上重重一拍︰「五個人分做了五路?好一個聲東擊西、分瓣梅花之計!傳令下去,全力堵截這幾個人,奪了他們身上的東西,斷不能讓嚴小賊的奏折進京!」
原來,這衙役正是前來報告,說又發現客棧中五個人飛奔出了西門,之後分作五路,皆往西北方向而去。李文藻這才知道,原來嚴鴻在這里和自己東拉西扯,只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其真正目的,卻是要把另外五個人散出去。
再聯系到先前得知的消息,說胡宗憲的幕僚徐文長已經和嚴鴻匯合,李文藻瞬間便已確認,嚴鴻多半是知道這樣子要把徐海帶出紹興去不容易,因此寫了奏折,上交皇帝。若是嘉靖皇爺點頭,那徐海就算有十倍的罪孽,也能赦免了。
本來,李文藻已經修了本章進京,訴說錦衣千戶嚴鴻一無聖旨,二無公文,來本府欲強提倭寇徐海,乃至武力威逼山陰縣之事。想來,這封奏折只要上去,朝中的同年周延周老都堂,必然會發動門生響應。甚至一向龜縮不動的徐階,見此情形,說不定也會發動。
而朝中除了幾大派系的力量外,那些吃飽了飯沒事干的閑散清流、賣直文官多的是。他們一听說包庇倭寇之事,定然會蒼蠅聞到血一樣湊來,萬炮齊轟。到時候眾口鑠金,饒是陸炳、嚴嵩戶大人多,怕也難以招架。只要他們頂不住壓力,把嚴鴻調回京師,徐海也就任自己處置了。
就算不能因此扳倒嚴鴻,斷送徐海,至少事情鬧大後,東南倭寇將成為朝堂關注的焦點。以李文藻對胡宗憲的了解,這家伙心機不少,有時卻缺乏最後一段的魄力。真的被放到這風頭浪尖上,他多半要慫。這麼一來,所謂開海禁,招降汪直等等事,也就成為畫餅。而他李文藻,則可以趁這段時間,繼續擴充勢力,尋求自家海商之王的夢想。
然而,今天凌晨這事兒,卻大不妙。那嚴鴻固然是個紈褲膏粱,可徐文長的筆桿子,豈是易與的?若是讓嚴鴻這本章進京,則必然會憑空添加無數變數。再加上嚴嵩、陸炳先一步得到消息,那麼朝中就此事的爭斗,主動權很可能就落到對方陣營去了。
李文藻本來早安排了耳目在雲來客棧中和街道附近,刺探消息。卻不料嚴鴻居然用了個先聲東擊西,再分瓣梅花之計。這一來,李文藻留在城中準備應急的人力,頓時感覺捉襟見肘。李文藻甚至咬牙切齒,暗自懊悔。早知道嚴鴻這廝玩這一套,自個應該把平次那幾個倭人帶來,方才趁著嚴鴻帶徐海在外面的當口,一舉掩殺過去,將嚴鴻、徐海全部砍死。就算事後再殺平太等人滅口,把禍事全推到倭寇頭上,卻也不是不可操作。
只是這世上卻沒有後悔藥賣。沒多久,嚴鴻一行人早已回了客棧。而李文藻回到自家府衙後,過得一陣,卻听外出追擊的人來報,說嚴鴻派出的五個人出城分五路而行,這邊一陣追趕,其中四路被迫回紹興城內,現在已經回到客棧。還有一人卻是輕功不凡,已經往杭州方向去了,估計這會兒難以追上。
李文藻氣得胡須亂抖,雙手捏緊空拳,沉思了好一陣子,這才鎮定下來。他低聲道︰「嚴家小兒,你既然如此膽大妄為,老夫卻也留情不得了
再說嚴鴻收兵回到客棧,與徐文長等人會合,便等待外面的消息。至于那胡柏奇,自從昨日上午回到客棧,竟然真個去與兩位美人胡天胡帝,從晝到夜,通宵達旦,中間只出來草草吃了兩頓飯,問了沒他什麼事,就又一頭扎進溫柔鄉。如今東方已白,胡三公子早已筋疲力盡,正在隆中高臥,鼾聲如雷。嚴鴻和徐文長知道他紈褲本色,卻也不去煩他。
等到午時前後,四總旗便陸續回來。原來他們出城之後,與梁如飛分作五路,各自奔走。一路之上,四人果然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人馬攔截。眼見對方人數不少,四總旗光棍不吃眼前虧,依嚴鴻之令圈馬而回。那些人馬雖然緊緊尾隨,倒也真不敢沖到紹興來殺人,只得放他們回來。
看到四路總旗回來,嚴鴻又喜又憂。喜的是,梁如飛未曾被堵截回來,或許已經月兌出樊籠。憂的,則怕是萬一梁如飛更慘,遇到硬手,或是中了埋伏,出了閃失,連回都回不來了,那豈不是滿盤皆輸?
徐文長卻是悠然自得,安慰嚴鴻道︰「戶侯,此事你卻無須過慮。梁壯士的武藝比這四位總旗都要高強得多,既然四總旗也不過是個遇敵而回的局面,梁壯士料來更是沒什麼大礙,多半可以順利進京。嚴公子無須要太過擔心
嚴鴻知徐文長智謀見識均在自己之上,听他這麼一說,方才放下心來,又道︰「咱們這一封奏章上去,朝廷上必然是千重風波,卻不知最後如何收場,勝敗怎樣
徐文長笑道︰「戶侯,你與其擔憂朝廷上的勝敗,倒不如擔憂下,咱們目下的局面
嚴鴻怪道︰「這奏折已經送出去了,只要朝廷上得利,我們只要在此等候聖旨即可。莫非身在紹興府中,還能有什麼危險?」
徐文長雙眉微皺,說道︰「此事可難說得很。就說今早李文藻的布置,東門外弓箭手、火銃手引而不發,還可以說是攔截倭寇。可是西門外,他連錦衣衛的人都敢攔,連送奏折的人都敢截。我看啊,這位李知府已經有些肆無忌憚了。而且,李文藻何許人也,咱們送奏折的事既然瞞不過他,那麼他也必然會想到,朝廷上官司打下來,只怕他贏面不大。這麼一來,他就更容易鋌而走險。就算對于這客棧下手,也並非干不出來
按照國朝體制,任何人都可以給皇帝上書打報告。盡管這個「任何人」對于平頭百姓僅僅是理論上的權力而已,但是從九品雜官開始,這個權力則是真真正正的受到保護了︰給皇帝上的奏折,如果是不經自己上司轉交,而是自己直呈天子的,那麼任何人敢于攔截奏折,都可以論律問斬。
錦衣衛身為天子親軍,密折更能直達君前,連通政司都無權插手。紹興府的人敢攔截錦衣親軍,按律已經犯了死罪,只是想來李文藻並不是沖動莽撞之人,必然把首尾處理的干淨,難以抓他的痛腳。然而從這件事,已經可見其魄力和腕力。接下來會動用什麼手段,實在讓人不敢放心。
嚴鴻听徐文長一說,才知道並不是送出去奏折就能高枕無憂了。他知此公智略過人,當下道︰「不知徐老先生可否有什麼妙計,化解這一番危局?」
徐文長道︰「李知府經營紹興多年,直如銅牆鐵壁。我們在此孤立無援,我也一時沒什麼計策可用。只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八字而已。只是當前卻是要做幾件事,先把心月復之患消除了
當下,徐文長便把幾件事流水價的安排下去。他自入胡宗憲幕中以來,出謀劃策,胡宗憲無有不從,也養成了他乾綱獨斷的毛病,混忘卻了他終究是個無官客卿,此地話事之人還是嚴鴻。嚴鴻敬他的名聲,更不與他計較,反而言听計從。
于是徐文長先是找來了店東家,提出以紋銀五百兩之數,直接把店房買了過來。並言明,自己走後,還將客棧還給東家,五百兩紋銀則無須退還。
那店東即使有心不從,也要考慮嚴鴻身後代表的嚴閣老以及胡三少爺身後的胡總督。再說,紋銀五百兩之價,在紹興盤一個客棧,倒也並不是欺人太甚。更何況嚴大少走後還要將客棧奉還。因此,這位店東便點頭認下,匆匆定了契約,拿了銀票,帶著伙計、廚師、帳房先生等人離去。這樣一來,李文藻原本于客棧內所留的眼線,便被全部拔除,也不怕那些人臨時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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