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海盜每人身上都帶著一張精巧小弩.這種弩說來也是錦衣衛密制的暗器,射程不能及遠,但是近身作戰時威力卻不容小看。百姓們沒有膽量去殺進客棧打死徐海,但只要有人被弩箭射死,再由李文藻的人喊出是錦衣衛動的手,百姓們自然會怒火中燒。只要李文藻的手下稍加煽動,他們就敢沖進客棧,去尋找徐海,把他活活打死。這個流程,可謂是一氣呵成。
這其中唯一的變數是,李文藻只想計劃弄死徐海,嚴鴻死活都無所謂。但平太卻接到了陳東的命令,必須要把嚴鴻的頭砍下來。要不是這些弩一直由李文藻的人保管,剛剛發給他們,他們早就動手了。
平太等九人又檢查了一遍身上的弩和箭,平太露齒一笑︰「喲西,走吧。」九個倭寇轉身出巷,準備混入人群,尋機放箭。
誰知距離巷道口還有幾十步時,卻見巷口處一黑,給兩條大漢堵住了。那陋巷出口並不太寬,那兩條大漢則都是身材七尺,體格魁梧。並肩在巷口一站,就把這條小巷堵了個嚴實,想要鑽出去都不可能。
平太雙目一眯,心想你這兩個傻大個要是突然襲擊,我們怕還畏懼幾分,如今這麼傻愣愣的堵在巷道口,當靶子嗎?他往左右使個眼色,輕聲下令道︰「走近些,十步開射,先放箭殺了這兩個人。」
卻听到左側牆頭之上一聲嬌叱︰「大膽倭寇,到了我大明國土上,還想動手殺人?」聲如空谷黃鶯,悅耳動听,但是聲調冷峻,亞似冰霜。
平太也是久經戰陣的倭寇,卻未曾經歷過被人潛行到這麼近距離,而自己還未發覺的時候。若不是此時身在大明的鬧市中,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的了傳說中的忍者?尋聲望去,但見左側牆頭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兩個人。
看兩人身形裊娜,明明是兩個女子。二人分別著紫、青色衣裙,背後背寶劍,頭戴斗笠,斗笠上本有遮面輕紗,只是此時已經撩起。
平太一看那紫衣女子的容貌,就不由呆住了。他為寇多年,見過的女子不知多少,但是,卻從未曾見過如此美貌之人。
世間竟有如此動人的女子!那絕世風姿那容貌如若神仙中人縴塵不染,平太這等凶悍倭寇,竟然在一瞬間完全呆住,仿佛連心智都為之失。而且此女氣質神態,全不似凡間人物,平太這等強人,竟生不出半點褻瀆侵犯之心。反如見到了那傳說中先前的媽祖娘娘,後來的無生老母,直想跪倒膜拜。
那青衣麗人見到平太這種痴相,卻是一笑道︰「師姐,沒想到這倭寇見了你也是一樣。」笑語中有幾分調侃,也有一二分酸楚。
紫衣姑娘則是面如冰霜,未見變化,只是冷聲道︰「這等倭寇,留不得!」
瞬間,二人身形從牆頭飄飄落下,裙裾飄動,直如天仙下凡一般。那些倭寇畢竟也是殺人無數的狠角,此時總算回復了神智。見二女落地的輕功身法簡直是生平所未見,便知恐怕來的是硬茬。不等平太發令,八名悍匪已經舉起小弩,八支利弩指向二女。若是近距離觀察,可見弩箭頭上隱隱泛起藍光,顯是淬了見血封喉的巨毒。
這種小弩一次只能一發,射程也近,但是近身威力不可小看。那紫衣女卻混似未曾發現一般,依舊飄然直前。但見那青衣女郎在半空中便肩頭微動,未看清她如何動作,長劍已經握在手中。人未落地,劍光舞動,已在自己和那紫衣女身前舞出了一層風雨不透的劍幕。此刻八名倭寇已經扣動機括,八支弩箭齊射,罩向二女。但轉眼間,那些致命的毒箭全被這劍光絞飛,半點也未能發揮作用。
這種防御的密不透風的劍法,卻是平太等人一生都未曾見過。眼看利弩不能奏效,他們自知遇到了勁敵。但這些人常年在海上搏殺,腦袋都是別在褲帶上,早養成了剽悍敢斗的姓格,哪怕遭遇十倍官兵,也是敢拼敢打。眼見利弩無效,他們各自抽出了鋼刀。小巷甚窄,二三人並行已是極限,普通的倭刀太長,反不如這腰刀便于揮砍。
這時那紫衣女長劍也已抽出,面上依舊是那冷如冰霜的表情,輕叱了一聲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不見她如何施展輕功竄高伏低,而是一步一步向那些倭寇走了過去。
見這女神一般的美人,如同大家閨秀在後花園漫步一樣,優雅地向自己走來。平太卻只覺得回到了自己十二歲的那年,與父親在海上遭遇風暴的那個時候,頃刻之間就要被對面的死神吞沒。只是他如今已經不是那個普通的魚家少年,而是一個殺人無數的強盜。
平太低吼一聲,舉刀迎上,身後的八名匪徒也是與他一樣,舉刀直沖,這便是海賊,或許這一沖有去無回,但是卻不容退縮。
下一瞬間,這紹興城無名小巷之中,劍氣縱橫、血雨噴天,伴隨著低沉的短暫悶叫。
片刻之後,那紫衣女郎仍舊是那般如閑庭信步一般的優雅,來到小巷口。她三尺青鋒已經歸鞘,身上紫衣半點血漬也無,嘴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青衣麗人亦步亦趨隨她而行,身後的小巷內,平太等人九具尸體橫躺豎臥在地,鮮血流淌。
堵在門口的兩條大漢,見二女移步過來,憨笑道︰「二位妹妹好手段,這麼快就將九個倭寇殺掉。咱們現在怎麼辦?」
紫衣女郎微笑道︰「二位兄長何必過謙,若無你們堵住巷道口,只怕這倭寇已經跑了。如今咱們且在這看著,防備著李文藻那老賊還出什麼手段,讓百姓吃了虧。」
這會兒,李文藻派到百姓中的手下,遲遲不見平太等人出來發動,心里也自著急。只是他們此前表現的太搶眼,又想等著待會平太等人殺人後,再鼓動百姓打進客棧,所以已然被周圍的百姓當做領頭羊,簇擁在中間。這樣一來,眾目睽睽,想要動手下黑刀都不可能,卻有點作繭自縛。
因此客站外面,聚集的老百姓越發眾多,大約已經超過了萬人。他們口號雖然喊的震天響,甚至有人撿起磚頭石塊臭雞蛋扔門窗,可終究還是不敢靠太近。這幾個鼓動者,雖然能領著百姓喊口號,罵大街,但要說主動帶人打進客棧,這號召力卻還嫌不足。原先預備好捅黑刀的殺手,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蹤。他們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喊了一陣口號,沒什麼新鮮勁,大家的氣也有些散了。
李文藻听了下人回報,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按說雖然徐海的存在對于自己和陳東都是威脅,但這些天來,逼著殺徐海的可是陳東,怎麼事到臨頭,陳東的手下反倒拆了爛污?這世上哪有這種道理?要是陳東突然不著急了,那自己為這個又搭上個林養謙,這個事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要培養出一個有清名又能被自己捏在掌心的知縣那也不容易啊!
正在他一時不知該做何處置時,卻見衙門的捕頭氣喘吁吁的跑上樓來,見了李文藻急忙磕頭道︰「小的……見過大老爺,那個……那個……來了,快去。」
李文藻氣的真想一腳把這個說話不清的捕頭踢死,罵道︰「混帳東西,說話都不清不楚!急什麼,什麼來了?」
捕頭這時平了平氣,說道︰「是。是朝廷的傳旨中官到了,胡總督還派了一支人馬保護欽差,已經進了紹興。他們到了山陰縣衙先找林知縣,才知道林知縣已死,秦別駕已經隨著欽差往雲來客棧方向去了。」
原來自從林養謙上吊,朝廷新任知縣一時未得到來,王運來又早就死了,就由紹興通判秦文暫理縣事。這會兒傳旨欽差要找山陰正堂,就只好由秦通判代為接待了。
李文藻斷沒想到,傳旨中官居然這個時候到來。首先從時間上,也太快了些。其次,按說朝廷派欽差下來應該有邸報說明啊。
就算這中官不算正式欽差,只為傳旨,傳罷完差,邸報上自不做說明,可是那胡宗憲卻如何得知?他還專門又派了一支人馬保護,恐怕八成這道聖旨的內容他已經知道,而且是對自己不利。
可惜平太不知道干什麼去了,否則傳旨官到時,正好能看到嚴鴻激發民亂,百姓打死倭寇的好戲,還能看到徐海被打死的尸體。如今,一切都劃為泡影。李文藻雖然氣惱,到底經過幾十年商海官場的磨練,事到如今,只得強作鎮靜,吩咐道︰「備轎,打道雲來客棧。」
雲來客棧外,上萬的百姓鬧騰的正歡,忽听有人高喊︰「聖旨到!錦衣千戶嚴鴻,備香案接旨!」
老百姓別的不懂,但對于接旨這個,可是耳熟能詳。戲台上,平話中,都不少見。百姓們想來,多半是嚴鴻逼死林縣尊的事發了,天子下旨捉拿,說不定還要當街問斬呢,戲文里不都是這麼演的麼?只是他們忘了,京師離此千里迢迢。林知縣剛死沒幾天,他的死訊,這會兒京師還未必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