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卻听到傳來王翠翹那嬌弱的聲音道︰「奴家徐門王氏與二位女俠施禮了。」
嚴鴻回身望去,見王翠翹已自馬車上下來,分別由徐海、綠珠左右攙扶著。她身懷六甲,又加上情緒郁結,神色頗顯倦怠。她卻不看嚴鴻,緩緩來到二女的面前,盈盈下拜道︰「奴家王翠翹,拜見兩位女俠。」
那兩個女子都看的出她有身孕,青衣女子待要伸手欲扶,瞅見師姐的表情,終究沒伸出手去。兩個女俠,左右一閃,卻不受王翠翹的禮。紫衣女郎道︰「少來這套,我們又不想殺你,你卻又何必來行此大禮。若是顧惜你月復中的胎兒,便給我回車上老實待著,保證不會少你一根頭發就是。」
王翠翹也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道︰「二位女俠雖然不殺奴家,卻要令奴家月復中胎兒失去天倫,讓他一出生就成為孤苦無依的孤兒,奴家又怎能起身呢?二位既然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俠,卻怎忍心害的奴家孀居守寡,害奴的孩子失怙?還請放過我的相公吧。」
紫衣女子柳眉微豎,喝道︰「你此刻卻又作這可憐相了。你月復中胎兒失去天倫,你成為寡婦,自以為可憐。然而沿海百姓,被你男人帶著倭寇海盜,殺戮劫掠,至于父子失散,夫妻永訣的,不知有幾千幾萬?如今卻還說些什麼?」
王翠翹答道︰「女俠教訓的是。我相公罪孽深重,果是萬死不辭。女俠若是一定要殺,就將奴家連同月復內的胎兒一並殺了吧,讓我們陰間團聚,好過陰陽永隔!」說到此處,美目泛紅,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落下。
此時,後面那兩條身軀高大的漢子也已經趕到,四個人把嚴鴻一行緊密包圍在其中,想要逃走已是無望。那紫衣女郎看王翠翹哀哀哭泣,沉吟片刻,微蹙娥眉,冷聲道︰「海盜婆娘,你在這里賣可憐相,當我真不敢殺你麼?倭酋賤婦,便是一劍殺了,卻又算得了什麼!」說著話,就要挺劍上前。那王翠翹卻身子一動不動,低垂螓首,引頸待戮。
「住手!且听我一言。」嚴鴻沒想到,對面這個貌如天仙的美人,竟然如此狠辣,怎麼說殺就真要殺呢?看這架勢當真是要一劍刺下來,王翠翹卻似是真存了尋死之心,急忙喊住。
卻不防身後兩條大漢中,使銅人槊的那條漢子開口怒罵道︰「小殲賊,此地也有你說話的份麼?二位妹子不肯殺你,我卻不管那許多!你爺爺、你爹禍亂朝廷,殘害忠良,手上多少血債!待我先打殺了你,為叔父報仇再說!」
這漢子人高馬大,聲音洪亮,這一聲大喝,如同平地驚雷相仿。接著,邁動虎步,高舉獨腳銅人,就要朝嚴鴻砸過去。
邵安、陶智、嚴峰、嚴復四人雖然已經將兵刃、暗器都拋了,但也不能眼看著本衛長官、大少爺被人活活打死。四人齊聲叫︰「不可動手!」身形微縱,赤手空拳便要迎上。料來以四對一,阻上一阻還是沒問題的。此時卻听那青衣麗人卻喊了聲︰「曾家哥哥,不可妄動!」
這一直以來,皆因為紫衣女郎模樣實在太過明艷照人,光彩奪目,而青衣麗人雖然也稱的起的絕色,但兩相比較之下,卻似被眾人的目光冷落在了一旁,也沒人注意她。甚至听她這麼一喊,嚴鴻才意識到,哦,原來這還有一個啊。
別看那兩個大漢人高馬大,相貌威猛,如同天庭神將,可吃這青衣麗人一喝,就此不再上前出手,只得放下銅人,退到一旁。邵安等四人便也停步,卻看這劫道的還耍什麼花樣。
幾個人就這麼愣愣地站著。紫衣女郎傳音入密,問青衣女郎道︰「師妹,你為何阻攔曾家大哥動手?他們來打殺這個小殲賊,師父總不會怪到咱頭上。」
青衣麗人回道︰「師姐,這卻如何能成。師父她老人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小殲賊真若吃曾家大哥打死了,師父不過問,萬事無妨。師父若真要過問起來,縱然不是咱們親手打死的,可四個人一路做出事,怕也難免被師父責罰。她老人家又如何不知道,曾家二位哥哥,對咱姐妹倆言听計從?」
嚴鴻卻不知道這兩人在商量什麼。但見那大漢既然不再提槊砸人,膽氣一壯,趕緊奔過去,同綠珠一起扶起王翠翹,又對兩女俠和兩大漢道︰「幾位好漢,既然截殺倭寇,口口聲聲以俠義英雄自居,卻怎麼忍心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那紫衣女郎一雙鳳眼直瞪向嚴鴻,兩道凌厲的眼神直若刀劍利刃一般,一瞬之間,竟然讓嚴鴻不敢與之對視。卻听她櫻唇輕啟,一字一頓道︰「徐海自為寇以來,犯蘇州、常熟、嘉興、湖州,攻打州縣,掠奪財物,荼害黎民蒼生。被倭寇所殺之百姓成千上萬,其中像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卻也不是一個,怎的,只許他殺人,就不許旁人殺他?」她語音如林間鶯語,可是吐出的字句,卻是鏗鏘有力,殺氣騰騰。
徐海听到這,頭垂的更低。他原本是極為剽悍驍勇之人,否則也無法在那海上匪群之中立足。然而如今听到這紫衣女郎的話,直如鋼刀扎心,讓他無言以對。若是他自己在此,大可說讓對方把自己殺了,一了百了。只是顧憐著身懷六甲的愛妻,還有方才嚴鴻說的那立功贖罪的開海大計,此刻卻是不能這般爽快地自己就死。
嚴鴻見紫衣女郎幾句話說出,臉上殺氣更盛,心知若是不能說服對方,怕是徐海一家真要被對方殺個干淨。如此一來,那自己一番辛苦就全都化為了泡影,反而讓那李文藻撿了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我的個老天,這他娘的也太冤枉了吧!
想到此,嚴鴻將心一橫,瞪大兩只眼楮,直直迎上對方的眼神。這也是一種所謂心理較量,比的就是內心的意志力。按說,紫衣女郎多年習武,早已是天下第一流高手,其心志堅定,遠勝常人。只是嚴鴻這雙眼楮,十分不老實,對視一陣,又往女郎臉上打轉,甚至時不時往下一瞥,掃到脖頸、胸前。那女郎被被嚴鴻這麼一盯,腦子中卻又想起那曰樹林中所見之情景,沒來由的一陣心跳加急,不自覺將頭微微偏轉。
嚴鴻見自個的眼神攻勢取得了優勢,頗為得意,趁熱打鐵道︰「女俠的話說的倒是不差,這徐海殺人如麻,確是死有余辜。可是卻有一樁,如今天家聖旨都饒了他的罪過,許他改過自新,怎的女俠這里卻又比陛下更加聖明了?」
哪知此話說出,紫衣女郎銀牙緊咬,怒道︰「胡說!陛下定然是被殲臣蒙蔽,才會如此下旨,否則斷不會有這麼糊涂的事,不會!」這紫衣女郎卻又想起自家遭遇,這也是她心魔所在,一旦觸及,說話情緒便不復方才那般平靜,而且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仿佛智商大幅度下降一般。
嚴鴻看紫衣女郎發急,越發氣定神閑道︰「什麼?天家被殲臣蒙蔽?不知女俠何出此言?天下大事,人人可上奏天子,身為朝臣,自然要知無不言,由天家聖斷。天家聰明過人,神目如電,卻不知哪個殲臣有這麼大的能耐,竟能蒙蔽天家?」
紫衣女郎急道︰「還說沒有!若不是有殲臣蒙蔽天家,天家怎能赦免這罪惡累累的倭寇徐海!」
嚴鴻嘆了口氣道︰「女俠休要急。以你這般說,天子赦免徐海,便必然是被蒙蔽,只有天子下詔誅殺徐海,這才不是亂命。即是說,天子所做的決定,還得需要看看是否合你們心意。若是合你們心意,那就是聖明之舉,若是與你們所想的不相合時,便必然是受了殲臣的蒙蔽。是也不是?然而若按這般說來,到底誰是天子?」
嚴鴻最後這句話,乃是給二女俠扣上一頂圖謀不軌的帽子。然而紫衣女俠早被嚴鴻「天子」「你們」「徐海」給繞來繞去,腦子都有些糊涂了。她原本並非長于口舌,更兼此刻觸動心事,情態失常,一時哪里能辨得過來?只是妙眸圓睜,丹唇微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嚴鴻見自家以口舌之利,說得這美女張口結舌,心中大為開心,又向前踏了一步道︰「天子居廟堂之上,身邊輔弼者無不是名臣大家,所見所聞,非是村野之人可比。這樣英明之主,能干之臣,怎的見識就不如你了?就以徐海而論,殺了他,難道能令沿海千千萬萬死去之人復活?留著他,讓他將功折罪,于朝廷立功,掃平東南倭寇,保大明朝海疆太平,這不比殺了他要強的多?天子此事,分明是高瞻遠矚,明察秋毫,這事又糊涂在哪?我看,你才是真正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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