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一听覺得這位小中官別看地位不高,腦子倒當真好使.便對海瑞道︰「海夕郎既然嫌隊伍走得慢,本欽差便帶少數從人,輕裝簡行前往濟南,請夕郎率領大隊,隨後跟來。」
海瑞听罷,點頭道︰「欽差隊伍,聲勢浩大,地方官吏聞風而動,縱有什麼情弊,也難以查看明白。嚴千戶先行前往濟南,正好訪查出實情,方不負陛下厚恩。」
因此上,這里欽差大隊分做兩路,海瑞帶大隊在後,嚴鴻攜孫月蓉,及梁如飛、奚童、嚴峰、嚴復、王霆、劉連、柳葉再加上六個飛虎寨里武藝高強的中小頭目,一行十五人,皆乘馬在先。錦衣衛大隊,交給邵安、陶智統帶。而黃河雙俠雲初起、葉正飛也留在大隊中,與李鯤鵬一起保護海瑞。
邵安和陶智還怕嚴鴻這出了危險,除了明面上這幾個人以外,又另外派遣了幾路人,約有四五十名,各自扮做走鏢的鏢師,或是販賣貨物的行商,也都是騎了快馬,身上藏了利刃。這些人全為錦衣官校改扮,專為接應嚴鴻,遠遠近近跟著,相隔近者數百步,遠者十余里,把嚴鴻一行隱然圍在中間。
一路行來,眼見沿途之上,流民曰多,都是奔往濟南方向。想是听說欽差奉旨山東放賑,但不可能遍行山東諸地,只有到了濟南,才有糧吃。因此各地流民紛紛向濟南而行,而且听說連北直隸及京師的災民,也有朝山東回潮之勢。
嚴鴻暗想︰八成是白蓮教的事讓朝廷有了警惕,災民到處都有,內中混入白蓮匪徒,根本防不勝防。與其放任他們在各地潛伏、煽動禍亂,不如把流民趕回山東,集中在濟南附近。就算在一地出事,也總好過全面混亂。
至于說到災民**,嚴鴻倒是不怎麼害怕。他不是地方親民官,不承擔與城偕亡的義務,大不了還可以跑路。嚴世蕃的女兒,也即嚴鴻的姐姐嫁給了第十八代衍聖公孔貞干之子孔門第六十四代孫孔尚賢為妻。孔門世居曲阜,勢力龐大,即使真有什麼不測之事發生,他只需催動寶馬逃到曲阜衍聖公府,也足以自保。而自己身邊有梁如飛、奚童等高手保駕,想來就算遇上數萬亂民,自保突圍大概還可以。
前番嚴鴻行在大隊欽差儀仗之中,對一路難民都是遠觀。此次改成微服小隊,多了許多與難民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但見大路上草枯葉黃,不時有衣衫襤褸的難民,扶老攜幼,駐棍推車,一路奔波而行。有的骨瘦如柴,有的面帶菜色。便是精神些的,臉上也都是苦相。路邊還不時有尸體倒臥,或是奄奄一息的人,也在掙扎著往前爬行。
不少縣城外,自然也有官府賑濟。往往幾口大鍋滾起來,鍋里面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米湯,稀得能照見人臉。然而就是這樣的米湯,往往上千的難民就會緊緊圍上來,一個個貪婪地望著翻騰的大鍋,拼命嗅著淡淡的米香,枯瘦的臉上寫滿饑渴。
靠近鍋的地方,還有些秩序隊伍,稍微遠一點,便是人人奮力擁擠。那些年老體弱的,經常被擠出隊伍,有時還要挨強壯些的毆打。而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往往只是看著這些災民的爭奪,哈哈大笑。只有當紛鬧靠近鍋邊了,他們才一陣亂打,免得這些人踫翻了鍋。
而分到粥的難民,一個個顧不得燙嘴,西里呼嚕地喝著,似乎生怕喝不完被人搶走。有的還在外面擠著,便撲地倒了,再也起不來。
那孫月蓉雖然脾氣火爆,卻是個熱心腸,每每見到這情形,便想停下來,掏點銀子干糧,救濟難民。嚴鴻倒是淡定得多,每每對她道,這一路上的災民,怕不有十萬人,你賑濟得過來麼?別忘了,我是朝廷欽差,早些趕到濟南去,模清情況,才能救更多人!
話雖如此說,看著這些災民的可憐相,嚴鴻心中也頗不好受。只是他心知自個身為欽差,必須要端定盤子。若也是感情用事,傷春悲秋,那這隊伍人心就散了。
其實嚴鴻最擔心的,還是孫月蓉的身體。雖說孫月蓉自幼練武,但越是武人,平素不易生病,一旦病倒反倒不像普通人那麼容易痊愈。自從離了大隊之後,孫月蓉不再磨磨蹭蹭跟著,得意是快馬奔走,累了就停下來歇息,倒是讓臉上增添了幾分生氣。兩個人旦旦而伐,也不知是有利有弊,總之孫月蓉這些天也略加了幾分精神。只是身子終究並未康復,白天里依然是茶飯不香,容易倦怠。嚴鴻看她的樣子,恨不得一步跨到濟南,為她請醫開藥。
另外一點,嚴鴻也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先到濟南明察暗訪一番。前世看電視劇,那某麻子微服私訪記,也拍了好幾部,足以證明私訪的效果之大。自己這一番出京,鬧騰動靜不小,又是聖旨,又是王命旗牌,欽差官防。若是什麼都不搞,就這麼轟轟烈烈的出來,不聲不響的回去,確實交代不下去。
更何況從天子給的詔書來看,老皇爺對山東的情形相當不滿。而從這沿途災民的慘狀來看,山東的糟糕狀況,恐怕也是前所未有。不管白蓮教鬧什麼,這次自個出來,若是不能做出點業績,又如何在皇帝面前交代?辜負了皇恩浩蕩什麼的不說,單只是皇帝一怒,只怕自個的幸福也就危險了。但要按祖父、父親所說,山東巡撫、布政都是自己家的黨羽,若是隨便砍殺他們,卻又難免損了家族的利益。這其中確實也需要仔細權衡。
因此嚴鴻自度,這一番他下山東,必然是要砍幾個夠分量的腦袋帶走。但是帶誰的就是問題了。濟南作為省城,衙門多,官員多,自己一番暗訪,正好找幾個所謂民憤極大的倒霉蛋,砍了帶走,既撈聲望,又不傷筋骨,那是最好不過。
在這一路上,孫月蓉把那「千里流芳、吃盡當光」的民諺也對嚴鴻一一分說。原來就是指山東巡撫劉才、按察使李守真、布政使錢鳳、巡按御史方用賢四人而已。如今山東之災,四分天災,六分卻是[***]。
本來要說大明領土廣闊,旱澇災情,再所難免。只是地方官府遭遇災情,租稅絲毫不予減免,這就是在逼人去死。更何況,那些地方士紳,通過詭寄、飛灑等手段把自己的租稅又轉到了普通百姓身上,這一來雪上加霜,不知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嚴鴻也只是听著,並未說什麼。要知立場不同,看法不同,到底劉才等人真是些貪贓禍國的殲臣佞黨,還只是因為想要征收正稅,而**之過急的酷吏,此時卻很難判定。單純從孫月蓉或一般老百姓的角度看問題,也未見得就不會失之于偏頗。
更何況按來前爺爺交代的,這四個人兩個是嚴府爪牙,兩個是徐階枝葉,最好都不得罪,凡事還要倚重劉才、錢鳳,更不可能貿然下決斷。
這麼一路急行,沒多久到了濟南城外。只見流民無數,城門處十分擁擠,嚴鴻眉頭緊皺,口中罵道︰「這些流民既然到了濟南,還著什麼急?四下亂竄,把門堵成這樣,咱們怎麼進去?」
孫月蓉知他是急著給自己瞧病,在旁勸慰道︰「嚴鴻,你不必這麼急。自從見了你的面,我的身子已經好多了。這些也都是窮苦人,大約趕著進城去領賑濟。咱們等他們過了才行,也是一樣。」
二人在隊伍前頭說這話,有些災民見他們穿著華麗,衣飾整潔,看的出是有錢的主,于是紛紛過來,攔住他們的馬頭,不住磕頭行乞。
孫月蓉本想掏腰包,嚴鴻握住她的手道︰「又來了,你看,這許多災民,如何賑濟的過來?不必管他們,咱們走咱們的。只是不知這濟南的官是干什麼吃的,不派人來維持秩序麼?」
正在交談之間,見有一隊衙役從城里街道上過來,持著手中水火棍,紛紛一陣亂打,驅趕災民。這些差役生的身材高壯,手中水火棍專找小腿、腰、肋這些骨多沒肉,挨不得棍棒的地方下手。邊打還邊罵道︰
「好叫你們這幫腌花子們听著,欽差大老爺這幾曰就到。好狗不當道,你們再在這道口給老子討錢要飯,當心打死了你們去喂野狗!快滾進城去,發賑撥米時,少不得你們,如今城中王員外連同另幾位員外都開了粥場,救濟你們這些窮鬼。不趕緊過去喝粥,餓死了不要埋怨。」
難民們見差役如狼似虎,又听說城里有粥,便不敢再找嚴鴻等人討錢。那些差役雖然凶惡,但拿著棍棒維持秩序,倒是比你推我擠、停停挨挨的亂走,要快的多。不多時,城門的流民就少了大半。那些差役見嚴鴻一行人身帶兵器,衣著不俗,臉上精神**,絕非是三天未吃過糧食的餓鬼模樣,不知是哪家的富家公子甚至是權貴之後,當然不敢得罪,為首的還朝嚴鴻點頭哈腰,打了個招呼。
嚴鴻等看城門口清出來了,正待進城,忽有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年輕婦人,伸手去抓孫月蓉的馬韁。孫月蓉自幼長在馬背上,這少婦如何抓的住?手腕一翻,反將那婦人的手抓住,口里問道︰「你要做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