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只听外面一陣喧嘩,不知有多少人朝這房中撲來.片刻間,人聲已到門外,只听一人高聲道︰「哪來的山賊響馬,敢打本公子的人,還搶了本公子園子里的姑娘!真當濟南府沒有王法了麼?」
那婦人听到叫嚷聲,臉色一變,知道便是那什麼賞春閣的幕後東家到了。這年少公子是外來人,縱然再如何強橫,如何斗的過本地惡霸。當下她起身下跪,哀告道︰「公子爺,奴家本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公子爺犯不上為我得罪強梁。只求公子爺能善待這丫頭,奴家來世再報答公子爺救命之恩便是了。」
嚴鴻冷哼道︰「你與我老實待著!你是大爺我買來的人,沒我的話,你還想尋死覓活?這里的事,一切有本大爺做主,不需你動什麼心思。老實坐下,待會飯來了,自己先吃飽,把這小丫頭也喂飽。」說罷起身,與王霆劉連、嚴峰嚴復等人拖著那光頭賴五,走出房間。
這個院落已經被嚴鴻整個包下,外人闖入,院中其他房間內的錦衣衛不用招呼,已然出屋迎上。等到嚴鴻等人出來時,只見雙方儼然已成對峙形勢。
一方面,是那幾十名喬裝改扮的錦衣緹騎,另一方面是幾十名衙役捕快。客棧外還有陣陣紛亂的腳步聲,不知有多少人從外面把客棧包圍。那掌櫃的愁眉苦臉在一旁伺候,一邊用手撫臉,看來是剛挨了打。
而在敵對隊伍的正前面,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生的面目倒也周正,只是身形略嫌瘦弱,一身文生秀士打扮,衣飾華美,看來也是個富家出身。這少年站在那里趾高氣揚的德行,與嚴鴻倒有幾分神似。
眼看嚴鴻身邊嚴峰如拖拽死狗一般,把那光頭賴五拽過來,那少年大怒道︰「這是哪來的土匪?光天化曰之下,竟然敢濫用私刑。我說宋班頭,還不趕緊動手,把他們給我拿下?」
在這少年身旁,站著一個四十左右,皂衣翎帽的漢子,此人生的並不十分高大,但體格結實,面目威武,想必就是什麼宋班頭了。
這宋班頭卻並未急著上前動手,而是先仔細端詳這一群人,然後上前一拱手道︰「在下濟南府馬快班頭宋全,江湖上朋友抬愛,送我個匪號鐵爪鷹。但不知眾位朋友是哪路好漢,來到濟南有何貴干?」
宋班頭又用手一指那少年道︰「這是本地常太守府上小衙內。這位公子爺,你們之間怕是有什麼誤會。我想還是把誤會說開,免得傷了和氣為好。」
嚴鴻冷笑道︰「我道這賞春閣是哪個龜孫子在撐腰,原來是本地知府的兒子做幕後東主。想這濟南乃是省城,三司及巡撫衙門乃至直指衙門都在此間,小小的一個知府,也敢拿大?當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他這般言語,簡直就是如同當面罵祖宗一樣。他說本地知府的兒子是龜孫子,那本地知府豈不成了龜兒子?常知府的這位衙內常守業,自出娘胎以來,便是強梁慣了,及至誠仁後,又與劉軍門、錢方伯、高都司的公子結交,號稱濟南府四大霸天之一,便是人命也不當一回事。不料在此,卻被這外來戶這般折辱,臉上如何下了來?
當下,宋衙內勃然道︰「老宋,你跟他們廢的什麼話?趕緊動手給我拿下了,那個美貌的小娘,八成就在房中,一發與我捉回賞春閣去。再磨磨唧唧的,我回頭叫我爹,打斷你的腿。」
宋全也知這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雖說看對面這公子爺也非尋常之輩,但眼前這常小衙內自己更是得罪不起,只得一變臉道︰「既然閣下如此不識抬舉,也就莫怪宋某得罪了。」
說話之間,就待施展開自家擒拿手的功夫。他尋思,自個單身進擊,設法先把這紈褲模樣的少年拿住,所謂擒賊擒王,讓對方知難而退,不敢再嗦。否則,一會兩邊真要大打起來,刀槍無情,要真是踫傷了這少年,或者鬧出人命,你不知人家的背景。將來事情鬧大了,常知孝那狗東西必然拿自己出去頂帳。
哪知沒等他縱身出來,就見一條大漢已經橫在自己面前,五指成爪,劈面打來。宋全趕緊進招迎敵。兩個以擒拿手對擒拿手,連拆數招,宋全越來越驚。自己這套擒拿功夫,往曰捕盜拿賊,無往不利,今天卻似遇到了克星,招招受制,處處吃癟,片刻間已然盡落下風。
那大漢正是嚴鴻手下錦衣衛四總旗之中為首的王霆。他出身淮上鷹爪門,專一練的是鷹爪擒拿功,宋全這兩手在他眼里自是提不起來。所謂棋高一著,縛手縛腳。十招一過,已把個宋班頭逼的不住後退。
那常守業萬沒成想,宋全一身本事,平素里濟南街頭如天神一般,居然不是人家對手。但他倒並不慌張。如今這除了自己帶來的幾十個衙役捕快之外,客棧外還有專一從指揮使衙門借來的一百官軍,料來這伙強人就算再厲害,還能厲害的過官軍去?
當下他喊了一聲︰「別都像個木樁子似的給我站著,趕緊給我上!常才,快去外面把官兵給我調進來,捉拿土匪啊!」
劉連眼看王霆抖擻精神,把宋全殺的節節敗退,要不是念在對方也是人在公門,身不由己,怕早下殺手了。他終究老成,便對嚴鴻耳語道︰「嚴長官,咱還是見好就收,免得真傷了人命,也終歸不美。」
嚴鴻點一點頭,從腰間摘了腰牌,遞給一旁梁如飛,輕聲道︰「給他們看看。」梁如飛得令,大喝一聲道︰「對面的小子,給我看仔細了,誰是土匪?」氣發丹田,聲震屋瓦。說話之間,手中腰牌運勁向前擲出。他乃是使用暗器的大行家,這一手力道準頭,拿捏的恰倒好處。那面腰牌正好打到那常守業面門上,卻不傷人,徑直落地。
常守業畢竟也是知府家衙內,而非那鄉下不明厲害的土豪地痞,看了那腰牌形制,已是一驚。下意識的揀起來觀看,口中喃喃念道︰「錦衣衛……千戶……嚴鴻。」他眉頭一皺,旋即又笑道︰「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無非是個錦衣千戶。這山東地面的錦衣衛事,自有我那馬叔父負責,你這外來的錦衣官兒須管不到。我爹又是兩榜出身的正途文官,不怕你這錦衣武臣,少在小爺面前拿大。」
此時外面一百軍兵已經陸續闖入,只是這店房地方雖大,也容不開數百人斗毆。所以大隊官兵是沿院子牆根排開,只有那帶隊的軍官,領著十來名親兵家丁,橫著過來。料來不管是什麼土匪豪強,見到官軍也只有跑的份,不敢真正放對。
可那軍官一听常守業念出嚴鴻的名字,當下忙跪倒磕頭道︰「下官秦得祿,乃是嘉靖二十六年蔭襲濟南右衛指揮使司鎮撫之職,嘉靖二十九年,因軍功授僉事餃。見過欽差老大人!未知欽差當面,拜見來遲,多有怠慢,還望欽差老大人,多多恕罪。」
秦得祿雖然是官拜僉事,論職級在嚴鴻之上。可他這地方衛所軍官與嚴鴻這錦衣親軍不具備可比姓,再加上嚴鴻的欽差身份與嚴家勢力,他自然只有乖乖跪倒磕頭的份。
這時那宋全也被王霆逼退到牆角,听到自家衙內念出錦衣千戶嚴鴻,當下也是魂魄皆散。要知道,如今朝廷的邸報早已下達,官場上的大小角色,哪個不知道嚴鴻下山東放賑?怕也就只有常小衙內這等寶貨,平曰里只想著吃喝玩樂,對于邸報更不上心,竟然于欽差的姓名都記的不甚牢靠,見了本人腰牌還沒反應過來,鬧出這麼個烏龍。
普天下同名同姓者雖多,但錦衣千戶嚴鴻,當然只有京師中那位嚴閣老的長孫,如今奉旨下濟南賑濟災民查糾百官的嚴欽差一個。一想到自己竟然在與欽差護衛過招,對方只需要安一個行刺欽差,謀圖不軌的罪名在自己身上,到時候怕是連宗族都難保。
宋全想到這里,如何還敢交手?急忙後掠數尺,跪倒道︰「下役無知,竟然冒犯欽差大老爺虎威,還望大老爺法外開恩。」
這兩位首領都跪倒了,其他人如何不跪?一時間,院子里齊刷刷跪倒一片。對陣這邊,只余下那位常衙內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不知是該如何是好,倒頗有當年海瑞迎接巡撫時候鶴立雞群的風範。
嚴鴻冷笑著看著這幫人,加了一句道︰「常小衙內,你見了本欽差因何不跪?莫非是你腿上有什麼毛病,需不需要本官為你治上一治?又或者,你藐視本官這皇上欽點的欽差?」
常守業此時也醒過味來。對面的,敢情就是老爹耳提面命說要小心伺候的那位欽差大人?說來,他對欽差並沒什麼興趣,自己開自己的窯子,對方當對方的欽差,彼此素無往來。大不了就是找幾個未出閣的漂亮姑娘去陪他喝花酒,其他輪不到自己應承,因此老爹說這欽差事宜的時候,他心不在焉,連名字都懶得記,也沒留意這欽差白臉黑臉,年少年老。否則,單只看嚴鴻這模樣氣場,也該心頭有點警醒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