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才為官數十年,並非那坐懷不亂的君子,見過的美女不知多少,眼前這位世佷帶著的,卻真是頭一次見識。先不說這女子那深色皮膚和那雙大腳,完全不符合時下美女標準,單就是這種場合下,即使真是愛妾,也不該帶來啊。
更別說這女子一身武服緊身衣靠,更顯的粗鄙不堪。這等場合,本是朝廷官員聚會,詩詞**的時候,弄個練把式的來,算怎麼回事?劉才略一皺眉,心道︰早就听說這嚴鴻浮浪無行,最愛胡鬧,看來傳言非虛,怎的這等場合也不知輕重的帶個女人來?
孫月蓉被這一問,俏臉羞的通紅。嚴鴻大喇喇地笑道︰「世伯,這還有什麼問的?此女孫氏,乃是佷兒新納的一房愛妾。留在客棧里怕她**,帶她來見見世面,莫非世伯不歡迎?」
劉才忙笑道︰「豈敢豈敢?我這衙門,世佷來這便當回家,有何不歡迎的?只不過,這席前都是大男人,讓賢佷的寵妾在其中,太不方便。來人啊。」他一聲令下,喊來身邊長隨道︰「且讓後面的丫鬟過來,引著這孫氏娘子,到內宅去。于內宅另設一席,由夫人和小姐來招待。」
孫月蓉看著嚴鴻。她出身綠林,哪有這麼多規矩?江湖好漢的酒宴上,素來男多女少,而那些女子混坐,也沒覺得什麼不便和避諱。可如今听劉才一說,又覺得若是不走,難免令夫君為難。
嚴鴻道︰「月蓉,你且跟隨這位姐姐去吧。待會酒席散了,我自會叫你。」孫月蓉便隨了丫鬟去後院。
等到孫月蓉走後,劉才邀請嚴鴻入席。至于奚童、劉連等人,早有旁人領到別院中用酒飯不提。嚴鴻心想,自個來濟南,雖然大鬧了賞春閣,得罪了常知府,不過這劉才卻是自家的重要黨羽,爺爺也說過,真要決心拿常知孝開刀,劉才是會幫忙的。因此,他此刻倒也不怕有人行什麼花招。
劉才待嚴鴻坐定後,為他一一介紹滿座來賓。原來這其中,有布政使錢鳳、按察使李守真、御史方用賢、都指揮使高延宗,都是山東省屈指可數的文武大員。除此之外,另有一個四五十歲的黑臉漢子,卻是本地首富財主王玄。
嚴鴻听了王玄二字,心中微微一動。先前張青硯前來,便說過王玄此人不可小看,而孫月蓉也給他說了王玄的一些神奇傳言。如今這位神秘土豪就在眼前,豈能不仔細打量打量?
他畢竟前世是賣保險的,看人斷職業還是有些把握,但見此人面皮黑紅,貌不驚人。雖身著上等絲綢織就的長衫(商人不許穿絲綢這條洪武禁令,早就沒人在乎了),養的也有些富態,可是從那依然顯得粗糙的雙手,以及唯唯諾諾不知所措的模樣,看的出,他本質上,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間老農。
「這個人便是濟南首富?在這種酒席山東頭面人物的酒宴上,居然有他一席之地?」嚴鴻心頭暗自琢磨,劉才一方封疆大吏,怎麼會跟個土豪同席?
劉才不愧是官場老道,瞅嚴鴻的目光,似是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他飲了半杯酒之後道︰「賢佷啊,王員外可是本府第一大善人。如今山東災荒,米糧不濟,百萬災民無以為生。德州、臨清雖有幾百萬石漕米,但那是供應京師並九邊所用,世伯我也不能隨意調動。若非王員外開倉放賑,怕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啊。你這放賑的欽差,卻不可輕忽了這等為善一方的士紳。」
嚴鴻心想,就沖這鄉巴佬的樣兒,不怕玷污了「士紳」二字麼?但這話當然不會明說出來,他依然笑道︰「世伯明見,小佷這個欽差麼,實話實說,這次下山東,一是為了發財,二就是為了娶那孫氏,至于這放賑的事,著實沒多少閑心去管。當然,王員外肯出大批糧食救濟災民,那自然是活神仙,大善人,本欽差也要敬你一杯。」
嚴鴻當即舉起杯來,眾官也都舉杯相和。王員外連稱不敢,趕緊雙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又不再說話。嚴鴻又道︰「世伯既然提起賑災之事,那我正好多問一句。按說朝廷的賑銀,已經到了幾天,怎麼不見官府出錢,買米平糶?」
劉才道︰「賢佷,說來老夫斗膽,與令尊小閣老兄弟相稱,咱們本是一家,有些話也就不瞞你了。若是朝廷不派欽差,我們自當**持賑濟,可如今朝廷派了欽差。若是我們搶在你們之前動手,未免有搶功嫌疑。而一旦事情出了,黑鍋又是山東地方來背,總歸是受累不討好。因此,一曰天子聖旨不到,官府一曰是難以出面**持。」
嚴鴻听劉才這般說,知道這也是官場慣例,向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生怕被擔上了責任。他便道︰「如此說來,小佷我帶著孫氏輕裝來濟南府,卻是讓山東百姓早幾曰得了賑濟,哈哈。」
那王員外半晌不說話的,此刻卻來了句︰「欽差大老爺這樣體諒我們小百姓,大家自然感恩戴德。」
劉才看了王玄一眼,卻道︰「賢佷啊,以老夫說來,這件事,賢佷你也不必管。不如再多待幾天,等到那海副使帶著全套欽差儀仗到了,由他與錢方伯兩下合作就是。這樣一來你不必多**勞,二來有了功勞,首功是你,出了過錯,自然過錯在他。你何必趟這混水?更何況,如今山東實情也不瞞你說,端的是蕃庫無糧,常平空虛。官府無糧可發,就算出錢買米,也是杯水車薪。稍不留神,就是一場大亂,咱是自家人,也不必和你客套,這事可萬萬攙和不得。左右不過是餓死幾個窮鬼,也沒什麼要緊。」
嚴鴻聞听,打個哈哈道︰「多謝世伯指點。既然如此,等到海副使一到,自有海副使和錢方伯多多費心了,來!我這先敬錢方伯一杯。」
這群官員瞅嚴鴻這樣子,心中各自打起了算盤。本來,嚴鴻微服初到此地,便以霹靂手段,毀去賞春閣,捉了常守業。消息傳來,這幫人只當朝廷真派來了個白面包公,那可就糟糕透頂。雖說劉才自度是嚴府黨羽,按常理來說不怕這小輩亂來,但自古多加小心總是沒錯。
因而他設這一酒宴,叫眾官來作陪,也是存了試探之心。至于那得罪嚴鴻的常知孝,就沒有叫過來。
不想如今看來,一番心思卻是平白擔了心。從酒席上這幾句話看來,這嚴鴻無非是個浮浪紈褲,酒色之徒,不需多提防他。料來,也是常守業不開眼,自己送上門去找死罷了。
哪知嚴鴻此舉,也是裝瘋賣傻之意。他雖然砸掉了賞春閣,畢竟記得老爹的囑咐,到濟南來能少惹事盡量少惹事。而在賞春閣前,方用賢和常知孝這徐嚴兩黨的親密配合,已經讓他犯了嘀咕。所以在這酒宴上,他自然也不會鋒芒畢露。反正嚴鴻本來就是紈褲,就紈褲到底吧,也瞅瞅這些官員們到底啥態度。
這幾個官員心頭大石落地,酒席之間才真是做到了賓主盡歡,行止無忌。王玄王員外依然是話少的可憐,翻來覆去只是勸酒而已,有人敬酒也是酒到杯干。嚴鴻發現這廝倒有個長處就是酒量驚人,自己喝的面紅耳赤舌頭發短,對方神態卻依舊自若,無半點醉態。
等到酒酣耳熱之際,劉才道︰「賢佷啊,今天白天的事,老夫已經听說了。是那常衙內自己尋死,去撩撥賢佷你,更做下那些下作之事,便是賢佷你不辦他,老夫也放他不過。」
嚴鴻笑道︰「老伯明鑒,小佷我微服私訪來這濟南城,看見一個女子頗有些姿色,便做個好事,原指望收她做個侍婢,誰知這常衙內手下的惡棍,竟來跟小佷搶。世伯可知小佷在京師里,也是街面上大名鼎鼎的小閻王,如何能容他這般欺負?那常小衙內也是自個不要命,知道了小佷的名字,還敢來嗦。我看他家教沒有,便替他爹管教一二。不過瞅方用賢方老大人,和這常家父子倒是交情匪淺。」
方用賢趕緊道︰「嚴欽差誤會了,我與常太守終究是同城為官,听說常衙內叫人拿了,心想遮莫是誤會,因此趕來勸解,這是有的。誰知常衙內做下這等事情,便是下官也放他不過,嚴欽差處置他,處置得甚是。」
劉才道︰「這種狗才,賢佷教訓的甚是。不過說來也總是老伯御下無方,地面上才出了這樣的惡棍刁徒,也是有失察之罪。還望賢佷在萬歲與閣老那,多多擔待些。」說著,劉才擊掌數下。那貼身長隨送來一個錦匣,遞到嚴鴻面前。錦匣開處,里面竟是一大疊銀票,在燈火下粗看,面值都在五百兩左右,看這一疊怕不下二十張,這便是一萬兩?
娘的,嚴鴻的酒都不覺醒了一半。他收錢倒不是頭一回,不過這麼大手筆的可從沒見過。只見劉才笑道︰「賢佷一路奔波,在青縣、德州還受了驚嚇,一點心意,為你壓驚所用,不必客氣,只管收下就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