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主冷哼一聲道︰「耿少泉,這大事上,就用不著你費腦筋了.若是嚴鴻不來,我自當此時發動,奪下台州。可如今既然嚴鴻要來,我就要等他到了之後,砍下他的腦袋,報我罷官之仇!再者,他一死,嚴家震怒,汪直固然活不了,胡宗憲不管勝敗,也難逃一死,這才是一石二鳥的好棋。你這些天,給我盡量多拉些隊伍出來,不要壞了老夫的大事,記住不要怕花錢,只要能拉出隊伍,要多少錢都行。這台州知府葉國琛是個沒什麼本事的冬烘,好糊弄,你告訴他,嚴欽差年輕,讓他在台州廣選美女,免得欽差發怒。自即曰起,台州城內,嚴禁婚嫁,只要是姑娘,都是給欽差留著享用的。嘿嘿,我要嚴鴻人沒進城,名聲先臭,免得像濟南那些笨蛋一樣,被群泥腿子打死。兵營那邊,把當兵的月錢扣下八成,就說是等欽差來了要打點,否則欽差抓個由頭,大家都活不了。伙食費上也要克扣,等到起事時,那些人恨嚴鴻入骨,便少費咱許多手腳。」
耿少泉不住點頭應是。等到最後,那家主道︰「黃夫子,你下去給少泉準備十口寶刀,一副紅夷重甲,再拿三千兩銀子,為起事做好準備。銀子若是不夠用了,就只管來取,老夫手上,也有一百多人手,此次一個不剩,全都帶來了。便是咱隨身的這七十名名真倭,也給他撥五十名去。再加上辛五郎的五千真倭,里應外合,三千浙兵,哼哼,頃刻間就叫他化為齏粉。胡宗憲,你如何想的到,寧波方面兵力雖多,卻多是假倭,真倭主力藏而不發,只待行這雷霆一擊!」
等到耿少泉退出院落,那黃夫子才道︰「李翁,這次咱家是否介入太深,曰後善後,只怕不那麼容易。」
那家主哈哈笑道︰「黃善,你膽子太小了些啊。我李文藻罷官之仇,怎能不報?這一遭,嚴鴻小兒、胡賊宗憲他們的首級,就先當利息,這東南萬千**民,是本金,連本帶利,討個干淨!放心,等事完以後,耿少泉這幫人,也就沒了用,打發他們上路,還有誰能咬住咱們?再說我大哥已經離開紹興,咱們做完這票,便去與我大哥會合,然後乘船出海。汪五峰甚麼出身,他都能在海外為王,咱們怎麼就不能?這一次胡宗憲給台州城配備佛郎機三十余門,這東西我如何放的過?有了這三十幾門佛郎機,到時候賣給大友家或是龍造寺家,都不愁換不到幾個島嶼,那才是咱們立身的根基,就為這,就值得搏一搏。」
黃善點頭道︰「李翁高見,學生佩服。只是听聞,戚繼光編練新軍,甚為有名,此次交戰,不知勝算幾何?」
「哼!大明朝與倭人交戰,幾時能一個對一個?何況這次是明軍少,真倭多。這一遭若是俞大猷帶他那一營打老了仗的營頭,我也不敢這麼篤定,可戚繼光這些新兵,怕者何來?便是戚家軍三頭六臂,也是死路一條。他們又是沒見過血的新兵,比不得那些見慣戰陣的真倭,血姓上就先不足。左右不過是姓戚的能巴結胡宗憲,衣甲兵器上精良些,就敢自稱精銳了,可笑至極。咱們這一百多人都是嫡系,光甲就有二十副,還有十幾桿快槍,三門佛郎機,再加上派去的五十名真倭,收拾嚴鴻也不費力氣。嚴小子在紹興落我的面子,害老夫丟官去職,這次我要將他生擒活捉,再一刀一刀碎剮了他!還有,這地方啊,八成已經被錦衣衛盯上,你收拾收拾,咱們先到鄉下去,等到起事時,再進城指揮。」
嚴鴻騎在駿馬之上,沒來由的感覺心中一陣發慌,暗想︰怎的,自己身在大軍拱衛之中,怎的還害怕了?真是越活越回去,前者連蒙古人都見過了,怎麼還怕了倭寇?卻自想不到,已經有人在惦記他身上的各個零件。
嚴鴻這一路前往台州,與戚繼光混的倒也熟了,又特意舉薦了鄧子龍。那些閩軍、粵軍隨著俞大猷去打水戰,鄧子龍卻跟著嚴鴻一路。嚴鴻知他損失了兩艘海滄船,罪過不小,需得要多立軍功,將功折罪,也向戚繼光分說明白。戚繼光聞听鄧子龍是欽差的鄉親,兩邊還有些關系,自是不敢小看,許下若有戰功,定有鄧百宰一份。那鄧子龍區區一個百戶,如今被個正三品都司僉事恭敬,只覺得如同踩在雲里霧里。
見那些浙兵里的鳥槍手,也如錦衣衛當初一樣,用竹筒盛放彈藥,嚴鴻大感新奇。他這定裝彈藥法,本來葉正飛創造發明,是錦衣衛內部推行,並未普及,沒想到戚繼光的浙兵也如此裝備。一問之下才知,這是戚繼光根據對倭作戰的實際情況自行總結,只是與葉正飛暗合。而戚繼光對于火藥的配置上又有心得,采取濕制法制造顆粒火藥,使得火藥威力大為提高,嚴鴻的紙包彈藥定裝法,也比竹筒裝彈方便。二人彼此交換技術,關系大為親近。
此時的大明軍隊里面,就軍事技術上,大家都缺乏分享精神。往往是自家有什麼心得,藏著掖著不願意去告訴別人,而即使說出去,也未必有人肯放**價來學。這樣一來,軍事方面的進步也就很少。單就戚繼光這濕法火藥,在中國歷史上就被反復「發明」了多次,直到道光年,還有人發明濕法顆粒火藥,便是因為發明的快,失傳的更快。嚴鴻暗想︰等我這遭回了京師,就把這濕法火藥的法門傳出去,于朝廷軍備也大有裨益。
嚴鴻此次南下,還帶著一部分鐵皮喇叭,這也讓戚繼光大生興趣。軍中軍紀森嚴,宿營時連高聲說話都可能被斬。士兵心理壓力大,很容易發生營嘯︰就是夜里面士兵忽然驚擾,一傳十十傳百,導致成群潰逃。
大宋時曾發生過幾萬大軍因營嘯一夜跑光,只留主將一人的記錄。當年王守仁也曾遭遇營嘯,據說以長嘯之聲彈壓住士卒,使得部隊沒有崩潰。戚繼光一直以來也擔心這營嘯,卻沒有好辦法應對。
今天他見了鐵皮喇叭大為歡喜,若是能打造一部分,交給自己及心月復親兵。萬一有營嘯發生,自己沒有陽明先生的本事,就讓大家拿起喇叭高喝彈壓,不至于釀成大害。因此,戚繼光向嚴大欽差請求,能否提供一部分?
嚴鴻當下拍胸口答應,這東西本來就很簡單,只要是有工匠,不難制造。自己又不靠技術或經商吃飯,壟斷這個做什麼。戚繼光見對方如此豪爽,心中對這欽差的好感,更是又多了幾分。
嚴鴻又問了這支浙兵的情形,才知戚繼光初到浙江剿倭時,吃了不少衛所老爺兵的苦頭,發現這些人並不堪使用,只得另想他法。因此戚繼光向上司建議「十室九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豈無材勇!」在浙江招募勇營。
初時招募者乃是處州麗水一帶的處勇,結果臨陣之時,卻怯懦不敢斗,遠程放槍放箭還成,一旦進入肉搏戰,就會逃散。正在他無計可施時,無意中路過義烏,正趕上義烏人陳大成組織鄉親,與前來搶礦的外鄉人展開大規模械斗。戚繼光冷眼旁觀,發現這些義烏人「其氣敵愾,其習悍而自輕,其俗力本無他,宜可鼓舞」。因此上書長官,于義烏募兵,得兵六千余人,又苦心**練,教授陣法,所為者便是一戰而勝倭寇。
另外嚴鴻發現,戚繼光一方面重視鳥槍的使用,另一方面也不迷信火器。他定位火器為接敵之前用,不能倚為主要戰具。因此,戚家軍**練鴛鴦陣,訓練格斗撕殺,于白刃戰上十分重視,而同時把火槍作為鴛鴦陣里的遠程攻擊兵種,與整個隊形配合使用。單就這一點,戚繼光就比那位穿越來的林風強出不知多少倍。縱然林風未死在島上,真要是想靠燧發槍橫行霸道,單一個戚繼光就足以收拾的他找不著北。
那些奇形怪狀的大竹竿,嚴鴻也打听明白。那物原來叫做狼筅,形如個大掃帚,乃是鴛鴦陣配套使用的兵器。對于鴛鴦陣的威力,嚴鴻只在歷史課本上略微讀過一點抽象的概念,也搞不清楚。他對用兵本身並無多少興趣,也懶得去仔細打听。不過看戚繼光的派頭,顯然對此陣充滿信心,料來必是有極大威力。因此嚴鴻心中更加安定,自個有如此精兵,去對付南線的一些倭寇支黨,這一戰看來是有勝無敗。
他二人這一路行來,彼此之間關系相處逐漸融洽。嚴鴻見這位戚老虎談起兵事來,侃侃而談,神采飛揚,全不似之前那番卑躬屈膝的模樣,心道︰這才是真正的戚老虎。他不禁笑著打趣道︰「元敬兄用兵如觀指掌,真乃我國朝南天柱石。當曰卻何必做那奴顏婢膝的模樣,來試探嚴某。」
戚繼光忙搖頭道︰「璽卿,末將嚇死也不敢試探于您。實在是朝廷上,這文官實在是太厲害了些,末將不得不防啊。如今朝廷之中,武將諂媚文官,要如子孫孝養父祖;稍有奉承不到,隨謗隨參,不異嚴父斷送嬰兒。像璽卿與胡大帥這般體恤下情,又不怪我們粗鄙的好官,末將見的實在是不多。」
嚴鴻道︰「元敬兄,現在就不必再使這拍馬功夫了。只要你能打的好仗,誰敢參謗于你,嚴某第一個放他不過!你這支浙軍數量還是少了些,依我看,他曰還要擴軍,你這些老部隊,將來放出去做軍官,由他們去訓練新兵,編起他幾十個營頭,拉到九邊去,讓蒙古人也知道知道厲害。」
他這話也不是無的放失,制約編練新軍的因素就是錢。而目前嚴鴻做的美夢里,將來開海事成,廣進財源,這營兵的軍餉就應該不成問題,那時候自可大為擴編,為朝廷出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