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公子不肯作詩,大家雖不勉強,卻也有點掃興。這時卻看那李天照長身而出,拱手道︰「徐小兄,今日諸位高朋相聚,人人相與,方得其樂。公子若是雅興不興,莫若這樣吧,你起一句,不才續貂,湊成一首,以娛眾位,如何?」
「徐小公子」听李天照這般說,臉更紅了。她好歹是讀過書的,頗有幾分底子,只是一時緊張了。要她寫一首出來為難,出一句卻還是能夠的。于是沉吟片刻,提筆寫到︰
清秋滿寺會群英
李天朝微微一笑,雙手倒背,盯著這一行字看了一看,再低頭默了一默,抬首吟道︰
清秋滿寺會群英,
萬里風波目下平。
他日倦騎金轡馬,
佛前卻好閱金經。
這一首,雖不是什麼上上之品,妙在切合實景,且有余味。說的是眼前秋光,卻又隱含了功成名就,歸隱山林的名士派頭。眾文人頓時紛紛鼓掌︰「好!徐小公子起得好,李大才子續的好!」徐小公子的臉此時簡直和柿子相仿,趕緊低頭,用幾乎听不見的聲音,向李大才子道謝。李大才子慌忙還禮。,
這徐元泰在一邊看著,卻是暗自感慨。他平素在南京家中,也是交游廣闊,見過世面的。尤其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同樣是清流、富商雲集,更多有江湖俠士、奇人異才,徐元泰各色人等,也見過不少。
他見北京這些儒生,雖然文才不錯,但多數陳詞濫調,實在沒什麼新意。尤其鄭國器做的詩,越听越看越覺得死氣沉沉,二十來歲的人,下筆卻跟朝班中幾十年的老臣一樣,不禁心里暗自後悔,早知道這般無趣,就該找個托詞,不出來了。有得這光景,還不如獨個兒去爬香山呢。表面上虛應故事,心里煩的很。
不過,徐元泰久在外面混,加之天性聰明,看人瞅事的眼光,卻是老辣的很。他只見自己那堂妹沒事總偷眼去看那李解元,然後又急忙低下頭去,滿面緋紅。女兒家的心事,這位堂哥哥就猜到了幾分。及至看李大才子挺身而出,為堂妹解圍,徐元泰不禁暗笑,莫非這西山一次半吊子的文會,還能弄出次風流韻事不成?
把這事正經一琢磨,徐元泰不由暗想︰這李解元,文才倒是真不錯。雖然出身差了些,人迂腐了些,但再歷練幾年,也未必不能在官場上混出個名堂來。更別說,若是真娶了堂妹,少不得還有叔祖徐階的提挈,料來必能大展宏圖。至于他的相貌麼,也確實算的上英俊。只是這體格也太弱了點,堂妹嫁去,不會守活寡吧?,
當然了,這些前提都是建立在徐階同意嫁孫女基礎上。然而在徐元泰看來,自家這位官居次輔的叔祖,心機頗多,說不定想借著美貌的孫女,去結一段政治婚姻,以鞏固勢力,也未可知。如果那樣的話,這毫無背景的李大才子,就別痴心妄想了。總之,看他們各自的造化吧。
就在善應寺里一群文人其樂融融之際,在善應寺外約二里之遙處的一片小樹林中,卻已來了三十余騎快馬。馬上之人皆戴無翅烏紗,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一望便知是錦衣衛。為首一人,正是京師之中赫赫有名的小閻王嚴鴻。
馬到林中,前面卻有四個人、四匹馬等候著,正是王、劉、鞏、邵四位總旗。
嚴鴻微微一笑,對四人道︰「四位老兄,可曾訪查清楚,鄭國器那賊子,是否就在里面?」
王霆拱手道︰「回嚴長官,小的已經訪查明白。那鄭國器與二十余名文人在此吟詩唱和。只是今天來的人不少,再加上各自的家僕書童等,寺里寺外,不下五六十人。咱們此刻動手,合適麼?」,
嚴鴻笑道︰「合適,人越多越合適。我這個計策,就要人多。東西都帶了吧?」
王霆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白瓷酒瓶,卻正是京師曹家酒坊的特產「透瓶香」。嚴鴻接過酒瓶,打開瓶蓋,將整瓶酒從自己頭上澆下來,淋得滿身上下都是,最後的一點酒底倒進了嘴里。接著嚴鴻就勢一模臉,把眼楮一揉,對那四總旗以及其他官校說了句︰「各位弟兄,都隨我來說完之後,皺著眉,又從懷里拿出幾根茱萸,放到嘴里大嚼。眾錦衣衛齊聲應答「得令!」,縱馬往善應寺馳去。
再說這會兒善應寺,各家帶來的家丁、僕役,听得自家的少爺在里面吟詩做賦,只覺得酸氣沖天。這幫粗人,哪里有閑心听這個?都覺听著還不如那土娼唱個十八模來的動听。
尤其,這里面又有榮少東帶來的小廝專門伺候著,壓根不用自己在旁服侍。于是這幫憋氣的家人們,一個個都溜到了寺外。大家伙三群五伙的湊在一起閑扯,有餓了的就拿了干糧、果子來吃,聊些街頭巷尾的趣事。,
只是礙著還有幾個小和尚在寺門外,不好賭博吃酒。否則,這時候大家豁上幾拳,擲上幾把,那才叫痛快哩。
正自悠閑自得,忽然听的一陣馬蹄聲急,那鸞鈴之聲,由遠而近。家人們抬頭看去,但見三十余名錦衣官校,鮮衣怒馬,迎面而來。
這幫人大多是官宦人家,自家老爺多有個五、六品的官職。還有的是御史家的僕役,平素自家老爺提起錦衣緹騎,只說一句廠衛鷹犬,不屑一顧。不過,狐假虎威是一回事,真遇上了是另一回事。他們這幫僕人可沒這麼硬氣。看到來了這許多錦衣衛,而起一個個都橫眉豎眼,好像要來拿人的架勢。不少家僕便雙腿打顫,身上也不自覺的開始哆嗦。
轉眼間,錦衣衛已到跟前。卻看為首的一個吆喝道︰「把這寺廟給我包圍起來!休得放走了一個!娘的,這秋高草黃,正是韃子入寇之際,我看這些人里面準有漢奸王八蛋!」
家僕們一听這長官口氣這麼惡,都是又怒又怕。有位家里做著吏部文選司主事的小管家,平素里見過些世面,仗著膽子說了句︰,
「列位長官,你們莫不是走錯了地方?這里是善應寺,我家公子與眾位文友在寺內吟詩唱和,並未作奸犯科。列位長官要抓那勾結韃子的漢奸,這里卻是沒有的。況且,徐閣老的佷孫,去歲秋闈的李解元,還有都察院的鄭小相公都在里面。眾位莫要沖撞,要是鬧出些什麼誤會,難免彼此臉上都不好看啊
他話剛出口,卻見眼前一花,一個身著錦衣官服,面貌俊美的少年軍官已經翻身下馬,站在自己面前。這少年個子比小管家高了將近一頭,小管家驚得往後一退,早被那少年軍官劈面一手,抓住管家的前襟,厲聲喝問道︰
「你待怎講?鄭國器那孫子,真在里面?」一股刺鼻的酒味撲面而來,把個小管家燻的頭暈眼花。又見這位爺滿臉通紅,眼里布滿血絲,一副十足的醉鬼德行。再看身後那幫錦衣緹騎,更是如狼似虎,目露凶光。這小管家魂飛魄散,恐怕一句對答不對,就能斷送了自己,嚇的連句整話都說不出,只是不住的點頭。
嚴鴻冷哼一聲,9058看完了重麼辦123wbdu下次來咯,把手往前一送,將那小管家推了個跟頭,接著大笑道︰「哈哈!鄭國器那孫子膽大包天,敢和老子爭姑娘,以為躲到這善應寺就能免了?天下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哥兒幾個隨我來,收拾那孫子去。今天非打折他的狗腿不可說罷,帶頭向寺內就闖。,
外面各家家僕雖然不少,但是誰不要命了,敢和錦衣衛動手?被幾個官校抽出繡春刀來一嚇唬,便乖乖的蹲在地上,圍成一圈不敢動彈。
其中有幾個僕人卻是認得嚴鴻的,小聲嘀咕道︰「乖乖不得了,鄭小相公怎麼和小閻王爭風吃醋?這位爺在京師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這下八成要糟。只希望少爺不要受了池魚之殃才好
善應寺內的和尚頗有幾個,不過其中並沒有少林寺那種護寺武僧。就算有幾個身強體健的和尚會點拳腳,也沒失心瘋到敢和錦衣衛動手。眼見吆五喝六的錦衣衛排門而入,他們一樣乖乖的往地上一蹲。那些積極點的,也不過在口內小聲念叨著︰「阿彌陀佛只期望佛祖保佑,不要被這幫人把廟燒了才好。因此嚴鴻一班人直沖進去,竟連個來得及進去報信的都沒有。
這時候在寺廟後院里,眾文人還在自得其樂。鄭國器小相公方自做好了一首詩。這首詩論起練字寫意,其實談不到出眾。但難就難在,鄭小相公的哪首詩,都不離歌頌萬里江山,皇恩浩蕩的意思,其中的主流價值觀可謂噴薄欲出。眾位才子都非常佩服,沒口子稱贊鄭小相公才思敏捷,下科會試必然高中.︰*
只有那位徐階嫡出孫女,女扮男裝化名徐元亭的徐婷低頭不語,心里暗想︰這幫才子見識也有限的很,依我看,真要論文才,還是李天照李相公才該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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