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劉、陶、邵四總旗在陸炳手下得力,絕非僅說武藝了得,弓馬嫻熟,辦事精明更為重要。前番安定門殺人案,早在嚴鴻來之前,他們就把相關瓜葛模了個**不離十,這次下江南,對于江南官場的底細,自然也全盤掌握,這胡三公子大名在外,又怎會不認得。
劉連當即喝道︰「你是誰?你無非是胡督憲的三兒子而已,有什麼了不起?你兩個兄長一個隨父在外為國出力,一個掛錦衣衛副千戶餃,你身無寸職一介白丁,也敢侮辱錦衣長官,當真活膩了麼?」
胡柏奇萬沒想到,對方對自己的情況掌握的一清二楚,連兩個哥哥的官職都知道。而從這口氣來看,對方根本沒把自己這個無官無職的三公子放在眼里。想到這,他也不由暗自吃驚,頓時為之氣奪。
說起來,那種完全天不怕地不怕的腦殘官二代,本就是比大熊貓還稀少的生物,大多數官二代的腦子起碼都是清楚的。所謂無法無天,只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個的家族能夠扛的住,因此才肆無忌憚。而當面對惹不起的角色時,他們自然會變的比小貓還乖。所謂欺軟怕硬,在這種人身上是能得到最好體現的。
現在胡柏奇模不清對方的路數,怎麼還敢繼續囂張?但又沒有下場勢,一時僵在那里。
倒是他身邊的幾個軍漢,雖然長的像赳赳武夫,心思卻十分靈便,否則斷不能做三公子的隨扈。當下左手的一人,搶前一步,抱拳拱手道︰「各位長官請了!在下胡大業,乃是胡督憲麾下督標營把總,掛百戶餃。這是我家三公子。三公子年輕氣盛,言語無狀,冒犯了尊駕虎威,還請尊駕看在胡督憲面上,多多包涵,但不知尊駕任何官職,官諱怎稱?」
明時,總督身邊設督標營,巡撫身邊設撫標營,這種標營歸總督、巡撫直接指揮,不過卻是大明正規軍,並非私兵家丁。當然,巡撫、總督趁機在其中安插自己的親信黨羽,卻也不困難。通常來說,標營對主官最是忠心耿耿,戰斗力也強。總督、巡撫上陣打仗,哪怕麾下有幾萬大軍,但標營是否得力,便能決定著一半的成敗。這胡大業看來多半是胡家親族僕從,才能當上這把總。
王霆等人身屬錦衣,與普通軍隊的軍餃不能一概而論,胡大業這個百戶卻還不如一個錦衣總旗值錢,更何況他們還是陸炳直屬的中央錦衣衛。因此上,也沒把這胡大業放在眼里。王霆冷笑道︰「胡把總,好說了。這位是我們嚴千戶,嚴長官。若再往下問,便是當今嚴閣老的長孫,不知你家督憲的面子有多大了
他這話一說,胡柏奇還沒說什麼,一眾百姓卻已經炸了鍋。嚴閣老的名聲,本地百姓也是知道的。這里胡總督的公子凌虐官員,原本還指望著有錦衣衛出頭主持公道呢,沒想到竟然是個更厲害的嚴閣老孫子!
當下,這些人卻連看熱鬧的心都沒有,紛紛四散奔逃。惟恐逃的晚了,被這奸賊的孫子惦記上,到時候怕是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胡柏奇也沒想到,自己隨便打人,竟然踫到了鐵板。那胡宗憲雖然在江浙一帶呼風喚雨,但掄起朝廷上的關系來,老胡費盡心機巴結嚴嵩的干兒子趙文華,勉強混了個嚴黨外圍的待遇,想跟嚴世藩搭上關系都困難的很。如今這嚴嵩的孫子,便是自己的老子也不敢招惹啊,更慢說自己。
這胡公子身在官宦之家已久,見風使舵的本事卻是不差,當下胖臉上堆砌笑容,急忙拱手施禮道︰「哎呀呀,我當是何人?原來是我那嚴世兄!說起來,當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家父對令祖和令尊,素來敬服得緊。小弟我對令叔趙老司空,也是執子佷輩的禮節。所以嚴世兄,咱們真是一家人啊。咳,為了這麼個腌蠢物,差點害咱們弟兄失和。小弟有眼不識泰山,方才言語沖撞,還望世兄莫要怪罪說著話,上前一步,作勢便要下跪行禮。
嚴鴻心中道,你還知道拉趙文華的關系啊,這廝已經要被我老爹斷尾了!雖然他心中略有些鄙視胡公子這前倨後恭的嘴臉,但畢竟舉拳不打笑臉人,他也急忙搶步上前,用手一攙道︰
「胡世兄快快請起。你我兩家素有交往,胡老督憲身為國朝重臣,南天柱石,功勛彪炳,我雖遠在北京,家祖和家父每當提起也是夸贊不已。今日得見胡世兄當面,也是小弟三生有幸
畢竟,且不提胡宗憲在嚴鴻前世,已經被古胖子夸獎了許多回,單說現在胡宗憲執掌浙、直,抵御倭寇,儼然一方諸侯的架勢,也不是嚴鴻想要招惹的。雖說以嚴閣老之勢力,確實不需要給胡宗憲什麼面子,但何必沒來由的得罪人呢?
更何況,嚴鴻現在要想救徐海,開放海禁,招安汪直等倭寇,從某種意義上和胡宗憲的戰略目標是一致的,也肯定離不開胡宗憲的配合。因此他倒也不想和胡柏奇把關系弄糟,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彼此給對方一個落場勢,大家面子都保的住,何樂不為。
那胡三公子還執意要行禮,掙扎一陣,方才罷休。嚴鴻卻道︰「卻不知胡兄方才為何發怒?這驛丞說來也是朝廷經制正吏,無故吊打,說不太過去吧?
胡柏奇見嚴鴻如此關心這小小驛丞,也不好再為難他,訕笑著道︰「這家伙對兄弟無禮,兄弟一時氣憤,叫人打了他兩下。既然嚴兄發話,便饒了他這一遭說罷,朝著驛丞吐了口唾沫道︰「呸!便宜了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看在我嚴世兄面上,且饒了你,否則定然要你的狗命。放下來吧
那兩名打人的漢子,聞言將驛丞放了下來,只是吊打多時,一放下來人就昏了過去。嚴鴻眉頭一皺,心想此人就算什麼不是,你又何必下此重手?但又不好直接責怪胡柏奇,只得揮手叫來幾個官校,令其將這驛丞抬進官驛施救。那驛站中的差役也來相幫不提。
胡柏奇卻渾沒在意,大喇喇把嚴鴻等人請進官驛。嚴鴻不想在這里遇見這個活寶,心想他雖然看上去蠻橫,既然是胡宗憲的兒子,想必也能從他嘴里探些消息,因此倒也沒拒絕。
這會兒,卻看綠珠攙扶著病歪歪的王翠翹,主僕倆一起下了車。王翠翹雖在病中,尚有七八分的姿色。那胡柏奇雙眼頓時冒出精光,一雙眼珠子幾乎粘在了王翠翹身上拿不下來。
當下對嚴鴻道︰「嚴世兄艷福不淺,小弟佩服。這娘子若是我沒看錯,莫不是那徐海的娘子王翠翹?听說當初也是秦淮河上數的著的字號,怎麼如今歸了世兄?連那肚子里的,您也肯認下?」
這時何七、章五兩個護衛,也已經過來。他們一路上吃了錦衣衛的苦頭,知道陸地不比大海,自己弟兄縱然本領再強,也只有忍氣吞聲的份。至于這胡宗憲的公子,當初就是他爹招安了徐海,才讓徐老大落得這般下場,真是舊怨新恨,一發上來。可是如今龍困淺水,也無力發作,只是怒目而視。
嚴鴻一看就知,這胡三少與自己一樣,都是酒色紈褲之徒。只是這胡三少不如自己心中有道德,既然垂涎了王翠翹的美色,若是不把他念頭絕了,接下來怕是要生出無數的是非。就算害不到王翠翹,讓他騷擾幾次,把徐海一幫激怒了,也是給自己的大計平添麻煩。當下,嚴鴻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何、章二人一路行來,沒少听錦衣官校議論嚴鴻與自己嫂子的閑話。更說他們吃飯時「翠翹姐」「鴻弟」叫的蜜甜。今天又見嚴鴻這般模樣,不由更是認定,自己嫂子怕是與這混帳小子有了奸情。若是以海上的習慣,怕要當場拼個死活。但是眼下礙著形勢逼人,為了老大的一線生機,只得把恨記在心里。
胡柏奇見嚴鴻這麼一表示,自然不敢再去和嚴鴻爭女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又把眼放到了綠珠身上︰「那嚴兄啊,這個俏丫鬟……」嚴鴻一笑道︰「這個丫鬟綠珠,也是和她家小姐一起的。胡世兄莫要錯打了念頭了,還是說說這吊打驛丞的事吧
胡柏奇一見大小美人都沒了自己的份,心里不由大為失望,只得訕笑道︰「嚴世兄如此風流,小弟佩服。說起這驛丞啊,實在是個該殺的狗頭。給本公子送些豬狗食,還不肯孝敬常例。若不是看到世兄面上,斷不能容他說話間,一行人已走進驛站房間,卻見滿地狼藉,幾個僕役正在打掃。
原來這淳安縣地處南北要沖,往來官員客商眾多,偏生百姓生活窮苦,各種地方賦稅難以征收。就連應付國朝正稅,都大為勉強,更別說陋規常例了。作為朝廷招待所的官驛里,也沒什麼油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