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隔了一天,鹿家舅母冷氏便送了幾筐梨給陳家。
「下面田莊里剛剛送來,就送來幾筐給你們嘗嘗冷氏笑盈盈的說道。鄒晨就看那幾筐送來的梨,個大皮薄,顯然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便道了聲謝。
冷氏看到鄒晨喜歡,就又說道︰「你祖母那里,我已經派人送過了,這幾筐是單獨給你們的
鄒晨便將人迎到了屋里,上茶。
冷氏還沒有來陳琦的新房看過,這時一看屋子里的擺設,幾張黃花梨的交椅擺在正中,臨窗邊放著一張楠木大羅漢床,旁邊雞翅木官帽椅中間配一張高幾,屋子里華貴富麗,氣派非凡,不由得暗自感嘆鄒家的富有。
鄒晨陪著她在羅漢床邊坐定,就說起了閑話,話題轉了幾圈說到了鹿家的發家上面。
「……我們鹿家就是放這利錢起家的,說起來呀,也不怕你笑話冷氏微微的笑,鄒晨則是不動聲色的听著。
「我們先祖拿了賣糧食的錢去給那些賣茶葉、販皮貨和南來北往的小行商,收些利錢。一來二次,就慢慢的把家業給掙下來了。後來,就自己開始販貨,曾販過水果,也曾把南邊的魚運來北邊,這銀子從來都是積少成多的,兩代過去了,鹿家才有了現在的家業冷氏說著不勝唏噓。
鄒晨是微微知道一些鹿家是做什麼生意,說起來和鄒家還曾挨點邊,他們是做商船跑商這一行業的。听到冷氏這樣說,鄒晨思忖,莫非她是想拿下鄒家棉織廠的水路運輸這一行嗎?可是棉織廠的運輸都是采用競價的方式,一年競一次價,自己若是為了鹿家暗箱操作,那可是萬萬劃不來的。
冷氏看著這位外甥媳婦面上不動聲色,不由得佩服,別人都在傳說,這位外甥媳婦七八歲時便**撐起了鄒家,一直將鄒家從一個三等戶硬是給撐成了家財萬貫。雖然不知是真是假,可是她這份從容和淡定卻是做生意最需要的。
「我听說,你母親家五哥拜了當朝文太師做師公?」冷氏「不經意」的說道。
鄒晨頷首,「是,只是師公他老人家不喜歡張揚,所以我們並沒有多說過
冷氏咬著嘴唇半天,才躊躇地說道︰「說起來不怕你笑話,我這次來,卻是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前幾日,我鹿家接到了河南府牧馬監的公文冷氏說著,將一份公文小心的從身邊的荷包取出遞到了鄒晨的手里。鄒晨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蓋著河南府牧馬監的大印,內容則是朝廷要向鹿家購買五百匹駿馬,第一等馬十八匹絹購買,至第五等依次各減一匹。
一匹絹的價格也不過就是兩貫錢,一等良駒三十六貫,可是軍馬在市面上卻是能賣將近一百貫。民用的普通馬匹,市面上也在十貫左右。
官府出這麼低的價格去向一個商戶購買五百匹駿馬,對于哪個商戶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鄒晨手持這份公文,沉吟不語。
冷氏看到鄒晨不說話,也靜靜的坐在一旁吃茶。
喜佑五年時,歐陽修搞的那個在河東路養馬的事情在鄒晨來看就是荒誕可笑,跑到後世山西那里養軍馬,簡直就是等于在淡水里養海魚,除了勞民傷財還是勞民傷財。
軍隊所用的馬匹和民間的馬匹要求不同,必須是成年的公馬,而且體力要足夠好。要得到這樣的馬,依靠圈養是不可能的,必須有大片的牧場放牧。而且,馬生長于比較寒冷的北方地區,對于溫暖潮濕的氣候是不適應的,因此在長江流域根本無法養出優良的軍馬。
漢朝就曾在甘肅東部地區和陝西大部地區進行大範圍養馬,結果對這兩個地區造成了毀滅性的損壞。也就是說,有宋一朝根本就沒有可以養馬的地方。除非是利用大筆的金錢從契丹或者西夏購得馬匹,可是草原上的馬匹又極不願意賣給中原。
于是朝廷就給各地的牧馬監下達強制性任務,你必須要完成這麼多的量,否則我就要撤你的職。這些官員們完不成朝廷的任務怎麼辦?就從商戶手里購買。
送走了冷氏,鄒晨就把這件事情說給了躲在書房里的陳琦听。
陳琦听完之後,拍案大怒,「十八匹絹買一匹上等良馬,也虧得牧馬臨想得出?」
「當今天下,不是河南府一家在這麼搞,而是所有的州府都在這樣搞,只是這次卻把這麼重的任務下到了鹿家身上鄒晨冷靜的說道。
「那晨兒的意思?」
「有人在唆使文太師和歐陽永叔打架呢鄒晨氣定神閑的說道,「這項養馬的決議是歐陽永叔(歐陽修)想出來的,可是如今他下的任務沒有一處州府可以完成,大家將奏折報上去,統統被宰相韓稚圭(韓琦)和歐陽永叔聯袂壓下
「既是無法完成,可是上頭又壓的緊,說不得那些人要想想辦法找個人去擋擋。當今天下,誰聲望正隆?舍文太師其誰?這些人不敢把買馬的文公下到鄒家,自然就下到鹿家頭上了鄒晨緩緩的分析道。
陳琦欽佩的看著鄒晨,听她娓娓而訴,眼神明亮,猶如發現了一個寶庫。她的政治敏感這麼強,以後自己遇到了任何事情都可以和她商量,怪不得世人常說,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
「你認為文太師會管這事嗎?」陳琦問道。
鄒晨苦笑了一下,「肯定會管的!」
這是陽謀,並不是陰謀,文太師明知道別人把球踢到自己手里,可是自己還得高高興興的把球接起來,然後往網里投。只是因為,這是天下公理大義,若是文太師不管,將來他還怎麼服眾?
歐陽修的這一個買馬的措施,十幾年稍微演變了一下就變成了王安石那臭名昭著的保馬法。保馬法一出,天下的馬匹價格瘋漲,普通農戶馬由原來的二三十貫,一直漲到了一百貫。
「既如此,我們給丁先生寫信吧,問問他的意思陳琦建議道。
于是,夫妻倆人一個磨墨,一個寫字,不一會就寫了一封信,命令敬哥火速送往鄒家莊。
「真希望丁先生能盡快來,若是他來了,咱們再遇到事情也有了商量的人,不用這樣派人來回送信了陳琦吩咐完了敬哥,感慨道。
第二天一早,敬哥又神不知覺不知的回了陳家,將一封信交到了陳琦手中。
丁先生在信里也是對這件事情非常憤慨,然而他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河南府牧馬監把這麼重的買馬令下到鹿家的頭上,很明顯就是故意透露消息給鄒家,想通過鄒家讓文太師去管,不如先查查這個河南府牧馬監是誰的人,也好早做打算,以免最後被人算計。
幾天後,在洛陽開店的鄒一民派了一個店伙計來送信。
陳琦立刻派人去請鄒晨過來,鄒晨也想快點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推手,便換了身衣裳勿勿來了書房。
鄒一民派過來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伙計,長的極其精明,手長腳長,一看就是口齒伶俐,經常在外面跑事的那種。
「河南府牧馬監姓徐名鍇字豐臣,是寶元二年的進士。……此人性格極好,從不與人爭執,在牧馬監做了四年,一直不溫不火。而且據說,在洛陽府與文太師也是常來常往。……」店伙計口齒清晰的說道。
「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呀!」鄒晨皺了皺眉,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麼。
「她妻族姓什麼?」鄒晨追問。
店伙計聞听她問話,施了一禮道︰「回小女郎話,他妻族姓姚,廬州合肥人,听聞也是家中父兄在做官
「可知道她父兄叫什麼?」陳琦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看著鄒晨問話,一句話也沒有插。
「回小女郎,這個也打听清楚了,父親乃是姚嗣
「姚嗣?」鄒晨一听沒有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便轉過頭問陳琦,「你可知現在朝中哪個大臣姓姚?」
陳琦苦苦思索半天,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現在朝中大臣並未有姓姚的
「姚嗣乃姚鉉長子,這姚鉉已去世三十余年,你等自然不知一聲熟悉的聲音在書房外面響起。
陳琦和鄒晨同時驚呼︰「丁先生?」
丁賢之哈哈大笑著走進書房,調侃道︰「琦哥,你這書房可不好進啊。若不是我讓敬哥帶著,怕是我現在還在你家門外徘徊呢
陳琦往門外看去,只見敬哥站在院子里,背對著房門,盯著院外那些人的一舉一動,連忙將丁賢之請到主位上拜了下去。
鄒晨給丁賢之倒了一碗茶,丁賢之吃過茶後才說道︰「這位店伙計甚是機靈,一會打賞須得豐厚些然後又問了店伙計幾句話,店伙計一臉喜色的答了。
鄒晨便給了店伙計五兩銀子的賞銀讓敬哥將他領下去歇息了。
丁賢之捻須道︰「一說到這個姚鉉,我便知道那徐豐臣是誰的人了听到這句話,倆人急忙追問是誰。
「此事若是一般人還真不知道,只是當年老夫恰巧是知道了一點。當年姚鉉名動天下,想要做他弟子的不知凡幾。而夏子喬(夏竦)少年時極有才華,寫詩作賦,超邁不群,家中長輩便領著夏子喬拜了進士姚鉉為老師
「先生的意思,這徐豐臣是夏子喬的人嘍?」陳琦沉吟了一下問道。
丁賢之笑而不答。
「只是夏子喬已經去世多年,但不知這徐豐臣又……」陳琦的眼楮突然一亮,「宋庠、宋祁!」
「中的也!」丁賢之欣慰的笑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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