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棋樽國山澤十里方圓的巨坑,早已成為一片密林之地,各式各樣的樹木探出坑口一來丈,似乎要長到與坑外的樹木一樣的高度,而不顧實際上已經在隱蔽之處拔高了三丈。
五個月前,靈魑之王跋魍一掌將這里毀成巨坑,她被秦維洛一掌擊飛,那個過程不過是一瞬間,而他卻剎那消彌于世,就連最後分別的對望都沒有,而後她復生,並認定他已經灰飛煙滅,就連人鬼疏途都算不上。無論她以何種方式存在,再也無法與他在一起。
那個在緊要關頭,他用盡所有力量將她推飛的瞬間,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仿佛他並沒有消失,她也並沒有復生,時間就此定格,成為夢的一個永恆。
她在途被一股強大的意念迫使著轉身,向微笑卻決絕的他飛去,越飛身體越重,亡靈之體一點點被填滿,度也越來越停滯,靈魑的臉越發地猙獰起來,額頭上的鈍齒形印記黑色火焰越來越盛,蘊藏著摧毀一切的力量。
「不要。」她大喊起來,「維洛,快跑。」身體卻不听使喚,幾乎停了下來,似被什麼靨住,她低頭,驚訝地看到自己已經有了實體,而眼角的余光瞥見人影一閃,仿佛鬼魅般輕快迅疾,來人抱住了自己。
一個遙遠而熟悉的聲音仿佛在心底響起,「簡歆,別怕。」
她的身體一震,看到淺露的厚實胸膛一側,那紅似曼珠沙華的衣色彩刺痛了她的眼楮,不可思議地抬起頭。
「啊!」
是他,他怎麼來了。
靈魑之火噴涌而出,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刻骨銘心的大火,與此同時,他抱著她轉瞬間離開了是非之地,然而,落腳的地方卻不是十里之外的山澤,她心有余悸地抬起頭,經過他溫柔的目光,看到宮殿的房頂。
「維洛。♀」她不管他怎樣抱緊自己,只顧哭喊,「維洛死了,永遠死了。」
他壓抑住憤怒,沉聲說,「有我。」
眼前紅光大盛,一種熾熱的感覺席卷了她,人生第二次記憶深刻的大火熊熊燃起,那火卻是她身上開始燃燒的,連同周遭的事物一同摧毀。她撕心裂肺地慘叫,手胡亂地揮舞,拍打,身體踉蹌著旋轉,倒下,又掙扎著站起,最後終于無力再反抗,奄奄一息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他不顧一切地沖進火海,將她抱起,飛掠而出,以第一次大火時她借力于秦維洛的度……
簡歆坐立起來,胸口急劇起伏,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手緊緊地抓著被子,面色蒼白如紙。
一條錦帕伸到眼前,再輕揚而起,點到她的額頭上。
坐在床沿邊的紅衣男子臉上略顯憔悴,目露焦急,卻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汗珠,動作優雅,指骨修長的手指指月復隔著錦帕,撓起一陣細微的酥麻。
簡歆一動不動,只覺得一種異樣的幸福感泛了起來,然而,她察覺到他的目光竟還夾雜著一絲恨意。
「梵。」她眉頭皺了皺,「怎麼了?你不太高興。」
邵柯梵將錦帕收回,站起身來,凝視虛空半晌,「你做噩夢了,我自然擔心你。你再好好躺一會罷,我去批閱奏折了。」
他不想告訴她,方才她陷入噩夢之,聲聲呼喚秦維洛的名字,他的心便悲涼似死,意識一片混沌,而後她又喚了他,然而,似乎遙遠縹緲,竟一點也入不了他瞬間僵硬的心。
那時他無力地從她身體出來,怔怔地注視著她,無能為力。原來,無論怎樣,她的心都不完全屬于他,至少有一半不在他身上。♀
只要她喚了別人的名字,就算一聲,對他而言都是致命的重創,亡靈三年,他們究竟經歷了多少,那些經歷,成為固定感情的根基,任是怎麼也抹殺不了,況且秦維洛已經灰飛煙滅,在她的內心留下了真正逝去如此刻骨銘心的永恆和紀念。
同時,也給他留下了陰影。
幾年前,她曾對亞卡,秦維洛有些許的動心,然而那畢竟只是浮于表面的,亦十分短暫,她畢竟還算完整地屬于他,可如今,她的心,有一半不在了。
那樣的荒涼,那樣的痛,叫他情何以堪。
簡歆知道他是在說謊,他在她的面前,從來不掩飾任何情感,那一抹極濃的恨意,似乎要將人的皮肉剮了個干淨,卻穿透她,似乎面對的是其他人。
她隱隱記得夢時,第一度危難,她呼喚的是秦維洛的名字,第二度危難,她呼喚的是邵柯梵的名字。
他們似乎成了她命的兩個情劫。
難道是……
匆匆穿好衣服,鞋襪,跑向書房,卻在抵達門口的瞬間如同以往那般停住了腳步,緩緩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
邵柯梵左手支案,手指輕橫額頭,右手執卷,微微抬起,正細細地覽閱,如瀑的微卷黑發鋪了一背,紅衣身影孤寂冷清,仿佛荒原之上,斜陽之下,踽踽獨行的火狐。
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場景,帶給她相似的遐想,每一次都如此熟悉,每一次都未曾改變,他深愛著,但孤獨,身體冰涼,內心淒楚。
倘若真的要比,雖然兩人同樣擁有傾世的容顏,在男子可雙居翹楚,但他那吞天下的王者氣概,卓絕的智謀和武功,無所畏懼的膽略,孤傲超塵的氣質,以及那深入人內心的寂寥,又豈是秦維洛能比的?
但她不計較這些,愛上一個人,不是看他多好,而是看他對你多好,然而,光從這方面而言,秦維洛那次將她推出,恐怕也是無法與他一次次將她從地獄之門拉出來相比的。
無論怎樣,他都是最好的人啊!倘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做了令她心寒的事,她又怎會嫁作亡靈之妻。
知道她的到來,邵柯梵將書壓下,回過頭,等待著她開口,眸變幻莫測,卻被一層冷靜淡漠輕輕壓抑著。
「對不起。」
簡歆吐出三個字,卻別過臉去不願面對他。
余光瞥見一襲紅衣瞬間移形到自己的面前,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一抵一壓,將她的臉板正過來,幽幽道,「你愛他就愛罷,只要心里有我就好了,你也喚了我的名字,不是麼?」
憶薇殿大火之後,他才恍然驚覺,所謂的死亡情咒,是怎樣避也避不開的,既是如此,與其逃避,還不如去面對。
然而,他不經意間用的這個「也」字卻讓他心酸,也讓簡歆听得刺心又刺耳,什麼時候,他把自己的位置排在第二了。
是啊!什麼時候,恐怕是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也可能是,一開始就沒有意識到。
「不要用也字,不是這樣的,只是他將我推出的時候我有一點動搖,關于那個最字。」簡歆喃喃,不太清醒自己在說些什麼。
邵柯梵黯然灰蒙的眼楮倏而一亮,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注視著她,一字一頓,「那麼,嫁,給,我。」
嫁給他?簡歆驚愕地看著他。憶薇殿大火之後,她願意與他在一起,可從未想過嫁給他。
她已經是秦維洛的妻子,亡靈三年相伴,他又在最後關頭挽救了她,她如何能再嫁?
然而,眨眼間已是最遙遠的疏途,她已經二十七歲,不嫁,難道就一輩子守著那魂飛魄散的亡靈麼?她知道兩任王後死後,邵柯梵斷了再立後的打算,可是看到她復活,那樣的念頭又根深蒂固了。
簡歆猶豫良久,眼看他眸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變成黑色的痛楚彌漫開來,忙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口,「我和秦維洛分別才七月,舒真王後也逝世不久,現在成親,是不是太操之過急了。」
「呵。」邵柯梵釋懷地笑了,手撫模她的頭發,「只要你願意,什麼時候都可以。」
簡歆的頭動了動,認真地想了一下,「半年。」
邵柯梵思考了一番,半年之內,鷹之是很難有什麼大動靜地,便一口答應下來,「那好,依你。」頓了頓又道,「以後你想怎樣,我都依你,你叫我不殺人,我就不殺人,你叫我救人,我就救人。」
簡歆不可思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懷疑自己听錯了,可他不像是開玩笑啊!他此刻眼眸深深,充滿誠摯,將她的整個人都吸進去了。
如果他不殺人,不耍陰謀,該是多麼完美的人!況且,也沒有人因他的野心而遭罹難。
她的心情一時間暢快無比,仿佛積壓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光。
「那麼。」她調皮地伸了伸舌頭,「依我?那不娶不嫁了好吧?」
邵柯梵臉一沉,知道她是在開玩笑,可心還是微微一傷,「就這件事不行。」
簡歆的臉飛上一抹桃紅,驚訝地伸手撫模自己的臉,在他面前,她竟還會有害羞的時候。
邵柯梵嘆了一口氣,「簡歆,回來後,你從未笑過,憶薇殿大火以後,好不容易願意與我在一起,卻也是整日抑郁,難得現在心情舒緩許多,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微笑。」
簡歆認真看著他的眼楮,「只要你不害人。」
「好。」邵柯梵承諾,特意強調,「今後,再不害人。」
簡歆隱隱覺得他的話有一絲詭異和陰郁,然而,轉瞬間就忘記了這一點不對,頭靠著他淺淺露出的胸膛,好好開始罷,無論過去多痛,無論未來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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