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階邊緣綠苔蒼蒼.小徑曲折蜿蜒.雖只隔了惠珂殿一里的距離.卻似轉過幾個不同的空間.小小的閣屋坐落在枝繁葉茂的攀穹樹下.大樹旁逸出的枝條極為粗壯蔥郁.將青牆紅瓦的閣屋差不多遮掩了個密實.然而.卻也讓閣屋顯得分外冷清.
屋前院子很小.但點綴裝扮得頗為雅致.假山纏葛蘿.盆中玲瓏花.日暉籠畫屏.鏡中美人顏.齒形大葉垂枝的矮樹栽了幾棵.假山之下的小池中鋪著玄、青、黑三石.相互錯嵌.地勢微斜.清水往復循環.皆是自地下抽上來的源源活水.
這方小小的地盤便是她婢女身份的居所.雖有一番耐品的風味.然而.比起她富商父親賜予她的瓊樓金闕.高亭大榭.長廊曲檻.卻是寒磣小氣了不知多少倍.
作為蕪僵劍師的弟子.邵柯梵的師妹.她的武學修為不弱于在世時的第一劍客王舒真.端的是可以隨意離去的自由身.然而.她卻更願意留在這里.留意鄭笑寒的一舉一動.等候蒼騰方面的命令.他要她做什麼.她便心甘情願地做.無怨無憾.盡得一生.愛一人.雖冷清.到頭來卻也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回憶呢.
院中被木架支起的半丈屏風上.垂下一方宣紙.上面的彩畫僅僅完成頭部.微卷的黑發如瀑.在剛開始描的後頸處收住奔流而下的去勢.束發的錦緞紅絲似半透明的紅霧.繚繞在頭發之上.與他薄薄的紅唇相映襯.
那側臉線條干淨利落.神情眷往.高挺的鼻梁襯得一雙幽深似潭的眸子更是依依.嘴角噙著一絲溫柔的笑容.端的正是他注視著簡歆時的模樣.
側面本就比正面難畫許多.為了準確無誤地描出他的神態.兩個月來.她換了無數張宣紙.終于畫得最滿意的一張.站在屏風前.仿佛他凝視是自己.心神蕩漾不已.整個人都淪陷進了那雙眸子里.
窸窣響起枝條被拔開的聲音.似有人朝院子走來.宛葭的眼楮浮過一絲警惕.手指凌空點向屏風邊緣一處浮凸出來的按鈕.院中亮光忽然大盛.只見一面薄鏡垂落下來.反射強烈的日光.將俏生生的女子和纏繞著葛蘿的假山照在其中.明晃晃的看不真切.
腳步聲越來越大.卻在即將踏入院子時停了下來.狹窄路徑旁錯葉扶疏.遮住來人的臉龐.只見黑袍翩翩.裹住枯瘦的軀體.帶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來了.宛葭心念一動.閣屋正堂的沙漏滴過辰時七刻.鄭笑寒正在端泓殿上朝議事.不可能注意到她.她抬頭看向閣屋屋檐.檐緣瓖著許多面古木雕花小鏡.微風陣陣拂過.院外的景致在里面輕輕搖曳.並無任何異樣.
她快步走出院子.停在來人的面前.透過樹葉注視那雙灰色的眼楮.微微斂襟施禮.「見過重燭法師.」
重燭不太適應地輕咳一聲.鷹爪似的手拔開枝葉.露出枯瘦清瞿的臉.「周姑娘貴為蕪僵之徒.第一富賈之女.何必多禮.國君吩咐老夫到鷹之王宮後便來找周姑娘.勞煩周姑娘帶老夫去見離紫師姐罷.」
宛葭點點頭.折身引向另一條幽深的小徑.「國君已經在信中說過了.最近進宮尋人的人.大多會先來找宛葭.由宛葭帶了去.不然被宮中巡邏的侍衛看見.怕是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重燭跟在後面.捋了捋胡須.「想必國君正有此意.希望這番前來.不會無功而返吧.」
繞過無數婢女緊挨的閣屋.再踏上一條寬闊的大道.徑旁便是錯落有致的朱樓翠閣.皆是王公大臣居住之所.精美大氣.院落開闊.令人眼界霍然一開.沿著走了二里.宛葭終于在一棟飛檐反宇的黑牆宮殿前停下.隔著大小適中的院子.不再挪動步子.
在一片雕梁繡戶中.黑牆翹檐顯得尤其詭異.仿佛供著某種令人心生寒意之物.院間灰泥築起的池子之中.一潭黛色的水靜止不動.不似活水.然而沒有任何異味發出.也不似死水.
池水中央.一個巴掌大的噴頭蛇頭般揚起.布滿密密麻麻的噴孔.仿佛無數雙漆黑的眼楮.盯得人渾身不自在.
重燭皺了皺眉頭.離紫師姐的性格本就異于常人.無論去了什麼地方.都將身邊的一切弄得怪異無比.他本來已經習慣了.然而.不知為什麼.總感覺眼前的一切不會如此簡單.
宛葭對著半掩的殿門道.「離紫法師可在.重燭法師來見.」
話音剛落.「 」.兩扇殿門忽然向外拍去.又被黑牆所阻.「嚓」地一聲折回.在慣性的作用下反復關闔.逐漸緩慢下來.最後輕貼黑牆.完全打開.露出方才明幻不定的正堂.除了一張食幾.竟然空無它物.仿佛一座冷清的煉獄.
一個年過半百的黑衣女子.正站在殿門中央.目光冷淡地注視著兩人.臉色陰沉.頗為逼人.她鼻梁高挺.眉眼生得清秀.頭發卻白了近乎一半.額頭上也有細微可見的歲月刻痕.寬松的黑衣將她縴瘦的身子襯得更加孤瑟.
「原來是師弟.」她緩緩開口.
聲音沙啞.語氣不情不願.顯然.很不待見重燭.
重燭卻也仿佛習慣了.拱手.神態恭敬.「來找師姐.是因為有要事相商.請師姐容我進屋一敘.」
「哈.哈哈哈……」離紫大笑起來.一臉不屑.「是關于墳墓之事吧.」
她說得很大聲.仿佛是故意的.重燭和宛葭一驚.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其他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師姐.」重燭壓低聲音.向院子走去.「這件事關系到天下蒼生……」
「別過來.」在他前腳快要落到院中時.忽然被凌空逼來的氣流擊中膝蓋.鑽心的疼痛瞬間蔓延全身.那股氣流帶著壓倒性的趨勢.將他的身體向後帶去.
宛葭趕緊扶住重燭.憤怒地看了離紫一眼.「離紫法師出言制止就是.何必對同門師弟下手.」
重燭穩住身形.被襲中的膝蓋微微彎著.臉上卻沒有責備的神色.只是擺擺手.「別怪師姐.」
「你給我走.墳墓一事.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離紫堅決地下了逐客令.頗有兩分潑辣味.
重燭搖了搖頭.「師姐.你以前性子雖烈.可以算是個听得進話的人.怎麼到了鷹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然而.離紫只是惡狠狠地抽著他.目光似煨了毒的火.「你.給我走.快點走.」
一陣大風吹過院子.將她的黑袍拂向身後.獵獵而動.顯出凹凸有致的身子.原來並不是一截枯木.她的頭發只是高高束起.攏向後背.並無任何點裝的發飾.雖然眼里皆是陰戾之色.然而.依然讓人感到不惹塵埃.肅然有了敬意.
重燭看著她.眼中泛起一絲痴意.仿佛想起了遙遠的過去.倏而回過神來.唇動卻無聲.向她傳音入密.「師姐.我領了國君的命令前來.斷不能空手回去.況且如果你回心轉意.本是一件造福蒼生的大事.由此一來.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好事.」離紫冷哼一聲.「你現在就走人.對你對我才是好事.快走.」
宛葭本想進屋與她細說.但她如此態度.再加上方才對重燭的舉動.心知今天是不能踏過這院子了.然而.站在院外遙遙對話又太顯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對重燭道.「或許離紫法師正巧今天心情不佳.重燭法師先行回去罷.改日再來相敘.」
「我心情好得很.」討厭把猜測強加到自己身上.離紫毫不客氣地反駁.伸出手指指向重燭.「你給我走.再也不要來.」
重燭被激起了憤怒.猛地一甩黑袖.「既然如此.那今日我是說什麼也要進殿了.師姐.莫怪師弟不敬.」說著向院子走去.
離紫面色更沉.顧不上多言.一道道白光自指尖流出.擊向重燭.然而.皆被飛揚撩起的黑袖擋了回去.重燭表情堅決.一腳踏向院子.女法師瞳孔猛地一縮.雙手對合分開.引出一團白色縹緲的元氣.迅速推出.將他的身體震飛出兩丈遠.
「師姐.你……」重燭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顯然有些不敢相信.臉上浮起一絲淒苦.「離紫.你竟真的下得了手.」
宛葭忙將他扶起.「法師.還是先回去好了.」目光轉向離紫是已是憤怒.「離紫法師何必下手這麼重.我們走就是.」
「快走.」離紫不耐煩地低喝.風依舊在吹拂.池中靜止的黛水泛起絲絲漣漪.黑袍向後扯動.她的身子顯得蕭瑟冷清.
宛葭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倘若真不待見一個人.那麼轉身關門就是.為何卻要將他阻隔在院子以外.難道這院子有什麼問題.這樣一想.視線掃過黑牆.靜水.蓮蓬噴頭.心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然而重燭卻沒有想這麼多.朝宛葭點點頭表示感激.拔下她的手.雖因疼痛脊背微躬.頭卻抬起.注視著隔了三丈之遠的女子.依然使用傳音入密.「師姐.你雖嘴上強硬.可我知道你是一個心慈的人.墳墓一事並非不可以商量.你既然叫我以後不要來.今日我就要將話說一個清楚.」
他撩起袖子揩了一下嘴角的血跡.不顧宛葭的極力勸阻.蒼白著臉第三次朝院子走去.
「你逼我是吧.你……」離紫後退一步.靠在黑牆上.眼里的陰戾慢慢散去.被一種無可奈何的痛楚取而代之.「你逼我.你就不要後悔……」
「師姐.我只想與你商量墳墓一事.何來逼迫之說.」重燭邊傳音邊向她走去.「這件事必需盡快了結.來日方長.不知會生出什麼禍根來.」
「走.你給我走……」離紫忽然揮起黑袖.聲嘶力竭地大喊.「沒得商量.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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