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歆一個激靈,抬起頭來,急切地問道,「這是真的,還是夢境?」
陰司宰的身體俯得更低,蒼白修長的手指抬起心愛女子的下巴,「說真也真,說假也假,你的神志在強烈地召喚我,我就來了,在這個虛假的空間中,只有我們倆是真實的。」眼中靜漾著一絲溫暖,「簡歆,你是不是想通了,不然,為何如此思念我。」
寒氣籠罩在頭頂,仿佛肌膚上蒙上了一層薄冰,簡歆偏臉將下巴從他的手上移開,抱緊雙臂,這才發現自己**著身體,低呼一聲,手抱向雙腿,蜷成一團,烏黑的長發散了全身,縫隙處露出白皙的肌膚。
陰司宰蹲體,手穿過她的頭發,覆在她光滑的脊背上,寸寸模索,「呵,我們已經有過了,有什麼好遮擋的?」
簡歆的背戰栗了一下,依舊緊抱雙腿,咬著牙,「我想跟你談一個條件。」
陰司宰的手忽然頓住,「你說。」
簡歆閉上雙眸,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剜心髒,血肉模糊,「讓秦維洛,昭漣,舒真轉世,我……我就跟了你。」
緩緩睜開的眼楮中,只見黑袍冥靈站將起來,負手背對著她,緘默不語,看不到他的表情,及膝的長發似一匹黑布,將他的身形襯得挺拔而蕭瑟。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夾雜著恨意與嘆息,「你還年輕,我雖然想要得到你,又怎麼忍心讓你過早逝去?簡歆,你為了秦維洛,為了邵柯梵,竟連性命都可以犧牲。」
簡歆冷笑一聲,「我知道你在等我死去的那一天,可百年之後,我不過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妤,你還不如現在就將我帶走。」
陰司宰蒼白的手指不經意間輕顫了一下,片刻之後,道,「我不在乎,你以為,我愛的僅是你的容貌麼?倘若如此,在世時,天下有那麼多的美貌女子可挑,我又怎會獨獨鐘情你一人?」
兩番說服不了他,簡歆心一沉,使出殺手 ,「那麼,你不答應這個條件,等我陽壽盡了的那一天,寧可選擇灰飛煙滅,也不會讓你得逞。」
陰司宰霍然轉過身來,僵冷的眸子逼視著她,深處仿佛有痛苦和憤怒交織而成黑焰在烈烈燃燒,蒼白的臉似更白,「木簡歆,你何苦這樣為難我?秦維洛與王舒真當年聯手將我殺害,我不過是懲罰一下他們而已,何錯之有?邵柯梵如今還好好地活著,陵王墳墓中卻是一堆白骨,你對我的死,曾有的那份同情心哪去了?」
簡歆怔了怔,幾年前,他雖不承認,卻也算是她師父,教她學武時,一招一式皆很是耐心,練武之余他雖冷漠待她,教完當天該學的招式,看她差不多學會後,不與她一道,而是迅速離開,但她仍對他懷有感激。
他逝去那天,她心情難受,為他擦洗身體,梳理頭發,換上干淨的衣服,兩天後,又親自殮他入棺材,葬後失落了一陣子,即便是後來從秦維洛口中得知他教她璞元十式不過是為了利用她,只不過暗自感慨了一下人心難測而已,也並不因此記恨他。
可誰想,事情竟會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她對他全無感激和同情,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恨,他**她,糟蹋她,還將她的王夫縛在煉獄火城灼燒,將邵柯梵打成重傷,她如何能夠不恨?
然而,再怎麼恨,為了讓秦維洛轉世,邵柯梵不必再冒生命危險,她終究得做出這樣的選擇,與恨之入骨的冥靈在一起。沒有直接回答他,只同樣也盯著他,「你不是想要得到我麼?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若你答應,便將我帶走,讓秦維洛,昭漣和舒真轉世,若你不答應,我將盡一生心力,尋遍千法,為他的轉世作爭取,百年之後,若邵柯梵的本領仍不及你,我寧可灰飛煙滅也不會依你。♀」
指骨修長的蒼白手指叩向掌心,緩緩攥緊,雖沒有活人的氣息,陰司宰的聲音听起來卻有些急促,「木簡歆,好,好,你的心中,沒有我絲毫的位置,那麼,就休怪我不顧你正值韶華,將你早早握在手中。」
朦朧中再度感到懷中人冰涼起來,且溫度比她上次遭陰司宰**時更低,邵柯梵隱隱有一種預感,不可能是風寒的緣故,這一次,恐怕真的是那該死的陰司宰來了,全身一下子處于警惕狀態,拉扯他從夢中醒來。
睜開眼楮時,更漏已經滴過寅時三刻,天透出漸明的跡象,急急看向懷中的女子,見她胸部沒有因呼吸帶動的起伏,身體不由得一僵,垂下頭去,耳朵湊近她的鼻孔處,卻听不到任何聲息。
喉嚨一下子艱澀起來,像強行灌進了無數粗礪的石砂,「怎麼會?」不敢相信地喃喃,顫著手橫在人中,真,真的已經沒有了呼吸。
環住她後背的手臂沒有接觸到以往那般柔女敕的質感,反而有些硌疼,他的手從她的臉部一路向下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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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經過脖頸,前胸,小月復,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停留在大腿處,竟已經無力再移動半分。
到處是刺骨的冰冷,到處僵硬如堅冰。
邵柯梵身體癱靠在床榻上,意識被悉數抽離,一片空白,心蒼涼如死,怎麼會,不是一直好好的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直到天大明時,他才稍緩過神來,在她耳邊柔聲問,「簡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聲音飄忽得,幾乎連他自己都听不見,只隱隱知道是在自欺欺人,他不知道自己那樣的表情︰臉色蒼白,連嘴唇也泛青起來,眼楮疼得厲害,沒有一滴淚,卻是赤紅的,仿佛一只陷入絕境的野獸之王。
才留意到她的手中攥著一封信,他艱難地立起身,有些費力地取出,展開來看,上面只有寥寥幾句,竟是輕描淡寫,「柯梵,鬼差說我的陽壽已至,專門來將我帶走,你尋一位好女子,立她為後罷,其實我不是有心總傷你,我最希望你幸福啊!」
邵柯梵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手伸向她的臉,捋開上面的一綹長發,聲音依舊很輕,「你看你,這樣的玩笑都開得,是不是病得太深了?」仿佛終于忍受到了極限,胸口一陣不適,鮮血從唇縫中沁出,沿著下唇流下,妖冶若曼珠沙華,不顧一切地搖著已然逝去的女子,悲悵地大吼,「你怎麼能再次離開我,怎麼能再次離開我?……」
無數滴鮮血飛濺在淺粉厚絨上,他的頭重重地垂了下去,微卷的長發遮滿了側臉,死死地凝視著懷中的簡歆,眼楮分外赤紅,她走得一臉安詳,從容不迫,可知他多痛苦,多失措?
按照規定,卯時四刻上朝,然而,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寶座上仍沒有國君的影子,國議宮大殿上議論紛紛,皆在猜測一向準時的國君為何還沒有來。達慶終于按捺不住,匆匆趕向齊銘宮,想要探一個究竟,站在寢房門外,卻听得里面傳來低沉緩重的聲音,「去,就說今日不上朝。」
不上朝,且沒有原因……臣將面面相覷,然而,由達慶帶的命令,是不可能假得了的,國君不來,便都帶著疑惑散掉了。
沉默地擁著她,不知已有多久,這副身體如此冰冷,可他是永遠也溫暖不了了,手緩緩抬起,再次看了一遍紙條上的內容,她說她是最希望他幸福的,可卻親手打碎了他唯一的幸福,簡歆,你對我,從來都是那樣殘忍。
不對!
一個念頭如同迅疾的閃電那般劈過混沌的腦海,是的,不對,在平靜許久,難以言喻的悲痛逐漸轉化為宿命的無可奈何時,開始沉思和清明的他終于發現了破綻之處。
陽壽已至?!她不屬于莽荒,陰世並未規定她壽命和劫數,何來陽壽已至?
昨日,她到罌痕殿尋他,告訴他不必再救秦維洛,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只是以為秦維洛在煉獄火城受苦,永遠不得解月兌的緣故,卻不料她
已經打定了主意,條件,應該是讓秦維洛轉世罷,如此,秦維洛便能夠月兌離苦海,他亦已答應她,不救秦維洛,為了他的安全,秦維洛的自由,她竟做到了這一步,竟然是這樣!
可她又何苦這樣,如今他懂了,她才是最重要的,失卻了山澤,他至多悵然和不甘,然而,失去了她,卻是剜心刮骨的痛,尊貴又何用,地位有何用,權勢又有何用?
他寧可入地獄救他的敵人,只為讓她不那麼愧疚,讓她安心地與他在一起,即便是拯救不了,葬身煉獄火城,他也不願她失去最寶貴的生命,她的目的達到了,卻讓他一世冷清,曼珠沙華的暗喻,他終究是逃不過麼?這一生的爭取,難道就在此以失敗告終麼?那麼,花妖獨蓨夜的轉世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注定是一場空夢,不切實際的虛無?
憤怒升騰而起,她的魂魄在陵王那里,那該死的陵王要長此以往地佔有她,他怎麼會允許,怎麼會讓他得逞,他是曼珠沙華之王,那殘酷的隱喻,就不信改變不了,窮盡一生,窮盡所有心血和力量,怎會換不得一世圓滿?
為簡歆穿好黃絨衣衫,將她輕輕地抱起,轉瞬便到了一個寒冷刺骨的地窖內,那是一個方形的冰窖,依壁以均勻方正的冰磚堆砌了兩條長長的冰牆,仿佛通向最冰冷的地獄,地面亦是以冰磚鋪就,行到盡頭,出現一個半人高的平台,中央凹下八尺長,人形寬的槽。
這是專為歷任國君百年之後而造的,國君逝世後,將遺體放到凹槽中,再行招魂術,倘若魂魄歸體,蘇醒過來,則繼續執政,倘若就此沉睡,則舉行國葬,由新國君繼位。然而,陽壽自有定數,從未有過成功之例。
此時,他亦將她放進凹槽之中,俯去,在她額頭上親下一吻,「簡歆,我會讓你成為在冰槽中蘇醒的第一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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