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國君 第九十二章 致命之音

作者 ︰ 蒼槿

那個叫絕桑的劍客.在荒原離離的亂草間穿行.腳步「沙沙」作響.每一次都像是踩到她的心上.

下一個任務︰蒼騰壽倚之地.晨濱山與緄巴山之間的塢村.位置居于全村中央的那戶普通人家.看似與其他人家並無不同.實際那家的頂梁柱陶廣是個武功不差的練家子.

五年前.陶廣為了在生意上多分一杯羹.與同伴趙泓發生爭吵.一怒之下.殺死趙泓.而後退離生意場.隱居埋名.娶妻生子.易容改姓.仇家經歷千辛萬苦.找了五年方才發現.

趙夫人正談到淘廣易容之事.

易容之後.淘廣改名何余賈.裝作啞人.五年不發一言.直到有一天.听信人言.以為美麗的妻子與人偷情.怒不可遏.大罵出聲.欲驅逐出家門.後得知是一場誤會造謠的人欲得其妻子.故散布謠言.急忙將妻子請回.

然而.罵人時.他的聲音出賣了他.趙家終于找到了這個埋藏五年的仇人.

「夫人說夠了麼.」絕桑不客氣地打斷趙泓夫人絮絮叨叨的訴說.她只關心酬勞.對雇主與仇家之間的恩怨絲毫不感興趣.並且.「聲音」這兩個字觸動了她的某根神經.

「夠……夠了.」趙夫人訕訕地笑著說.面露窘色.眼里閃過一絲恐懼.她知道.惹殺手怒了.對方隨意手起劍落.她的頭顱就會滾落在地.

「三天之內.事成.提陶廣人頭來見.夫人告辭.」絕桑按住腰間的黑劍.邁出趙家大門.

從趙家出來已經數個時辰.她本可以施展一身不錯的輕功.大大增加進程.然而.在荒原行走多年.她早就迷戀上了置身于荒原的感覺.

已經三個月了.她期待的消息尚未听到.那顆等待的心.在失望和淒涼中逐漸死去了.而一顆叫做「絕桑」的心.迅速萌芽並長大.

不屬于自己的.終究還是不屬于自己啊.

「看.莽荒之淵新出山的劍客.听說不輸于原來的第一劍客舒真.」

兩個亡靈在低空中向著原棋樽國的方向飛.秦維洛的動作突然慢了起來.看著荒原上特立獨行的韶齡女子.平靜地對並排的簡歆介紹.

「啊.這不是舒真嗎.」簡歆驚呼起來.後退三丈遠.停住.不敢置信地注視著迎面走來的女子.

秦維洛來到她身邊.只覺得好笑.「你看她除了走路姿勢和表情.哪里像舒真了.」

那一身黑白衫的女子.雖姿容也是極好的.然而.模樣卻跟舒真沒有半點相像.氣質因年輕而顯得更加清朗.

她的左眼下方.生著一顆淚痣.為那雙冷漠決絕又帶有宿命意味的眸子添了兩分悲涼.讓人看第一眼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不是淚水和哭泣.而是無邊無際的荒原.

「是舒真.她的體內是舒真的魂魄啊.你注意看.」簡歆凝神盯著絕桑.肯定地道.

秦維洛仔細一看.果然.一個舒真模樣的魂魄停留在絕桑體內.身體與魂魄完全協調.可以肯定是與生俱來的統一.

不知為什麼.與簡歆擦肩而過時.那魂魄微微抖動了一下.隨即.絕桑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她忽然感到一個既熟悉又痛恨的人就在身邊.然而.想到那人已經逝去兩年多.不禁嘆了一口氣.繼續朝前走.

她嘆息時.簡歆的眼楮再次睜大.那是清脆的嘆息……而舒真的聲音.帶有滄桑的意味.

「魂魄倒是舒真.但人可以易容.聲音是不可能改變的.這……」秦維洛說出了簡歆心中的疑問.

「邵柯梵帶給她太多傷害.她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或是回到原來的生活方式.不讓人發覺吧.」簡歆亦嘆息.

絕桑走得飛快.身影在荒原中越來越小.

茫茫天涯中.各自有歸途.雖然數不清的悲歡由他人施加.但倘若心為所動.終究全是自己的.

「你忘了邪娘子了.」簡歆眨巴著眼楮示意他.

秦維洛恍然大悟.

能將聲音徹底改變成另一種.並將容貌易得渾然天成.毫無痕跡的.天下怕是只有邪娘子一人了.

「是呵.舒真原來殺雇主.失去信譽.想當殺手是不可能的了.換一種身份繼續曾經的路也好.」秦維洛笑笑.「看她急匆匆的.想必接了任務.前去殺人了.」

「不知又是哪些人.生活得好好的.突然遭來橫禍.你還笑得出來.」簡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秦維洛臉色黯淡下來.惋惜地看著她.「要是你有舒真半點心狠.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壽命自有定數.同情他人也就罷了.還搭上自己的一條命.實在是不值.」

這席話勾起了她傷心的往事.

她遭受陵王死亡的打擊.再加上不願目睹眾多士兵的死亡而抑郁地待在宮中.戰爭半年後.終于忍無可忍.跑到戰場.踏過數不清的尸體找到他.卻親眼目睹秦維洛的死亡.再受重創.她求他收兵.他卻當她胡鬧.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她動了真格.持刀自刎.臨死前苦苦求他.他雖心痛得無以復加.卻仍然不改初衷.

亡靈月兌離形體.她再度到達戰場.卻被一個地獄使者告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他是這場戰爭中絕大多數人命運的終結者.

那麼.她一個外來者.本來是能夠活著的.因為莽荒之淵天穹的諸神.並未規定她的劫數.

一切.都太遲了.待到醒悟.已是陰陽兩隔.

簡歆抑制住眼淚.笑著對他道.「這不是與你在一起了嗎.你一直的願望.」

「不.」秦維洛注視著她.「雖然我很想跟你在一起.但我希望你活著.好好地活著.簡歆.我多麼希望你還活著啊.」

他再一次.像在戰場看到她亡靈時那般痛楚.聲音也有些哽咽.

他是真的.多麼希望她還活著啊.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簡歆讓聲音輕松起來.緩和氣氛.「我們還得去尋住處呢.」

「也是.」秦維洛苦澀地笑笑.「你本來可以守在蒼騰王宮.每天都能看到他.解相思之苦.卻跟著我顛沛流離.躲避地獄來者.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傷.苦了你了.」

「你胡說什麼.」听出他的醋意.簡歆臉拉了下來.「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

「娘子.對不起.我說錯話了.」秦維洛一把拉住氣得要獨自飛走的簡歆.溫柔地道歉.

「好了.走吧.咱們得盡快找到住處.」簡歆沒好氣地飛起.看了一眼跟著飛起的秦維洛.「下次不許說這樣的話.」

「好.」秦維洛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眼楮一冷.心里對那人的恨意越來越濃厚.

步行了半天.絕桑才想到自己承諾過三天之內提頭見雇主.只靠雙腳.怕是十天也走不到棋樽國的一半.便提氣飛起.

要去的地方是蒼騰.作為一個殺手.雇主提供的對象在哪里.殺手便毫不猶豫地到哪里執行任務.然而.蒼騰這兩個字卻讓她的心一再泛起涼意.

她化身絕桑.便等于舒真消失了.他卻並不遣人去尋.是真的當她死了麼.離開王宮不久後.她听聞蒼騰國君向人宣告︰王後不小心流產.正在壽倚山靜休.這個借口固然不差.然而.舒真是真的消失了.他就不需要尋她了麼.

為了一具只剩下骨骸的遺體.他窮盡劍客高手出宮.卻對她的離開不聞不問.在他的眼里.她是真的微不足道麼.怎麼說.也做了兩年的夫妻啊.

絕桑忽然停住.眉頭緊皺.似在拼命抑制住心潮.待平靜了一些後才繼續朝蒼騰趕去.

晨濱山和琨巴山之間是一個平坦而寬闊的地帶.較為稀疏的樹木將一個大規模的村落遮遮掩掩.三百戶人家在此棲居.

蒼騰國山間的居落都十分富有.在武衛隊士兵的監督下.民眾可以從山中挖走低等質量的黃金和美玉.質量中上等的都上交國家.然而.畢竟是黃金和玉.也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絕桑輕悄地在塢村最中央那戶人家的門口落下.

察覺來人.一個中年男人匆匆走了出來.一見到絕桑不由得大吃一驚.她找上門來.他便猜到昔日的受害者家屬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

然而.中年男子忍住不出聲.裝作疑惑的樣子.比劃了一個詢問來者是誰的手勢.

「不要裝了.」絕桑從懷中掏出一幅畫.展開.「不管你是陶廣還是何余賈.只要你是這畫上的人.那麼.我就是來取你命的.」

何余賈身體抖一下.退後兩步.然而.眼中的殺氣借著驚恐作掩飾.逐漸凝聚了起來.貼住大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悄悄伸向袖中.拿捏住一支飛鏢.

「我不想妻兒回家就看到這場廝殺.換一個地方.生死听天由命.」何余賈終于出聲.由于幾年來幾乎不出聲的緣故.他的聲音很是沙啞.

絕桑漠然一笑.「從這里向東面出五里.有一片平坦之地.先請吧.」

何余賈飛起.按造她的意思向東而去.

絕桑緊隨其後.目光死死盯住此次獵殺的對象.

五里之外.一片山間平坦之地出現在眼前.何余賈果真听話地落下.絕桑松了一口氣.然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竟然有如此笨的人.大難臨頭卻不知道逃跑.

在腳剛落地的剎那.何余賈手中的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月兌手.絕桑剛放松警惕.驚覺.飛快躍起.那鏢顯然是注入了十層的功力.尖嘯著朝她襲去.似乎連空氣都被割裂.

然而.她還是慢了半拍.鏢擦著她的腳踝飛過.割開一道口子.仍勢頭不減地朝前方逼去.連著穿透了三棵合抱之粗的巨樹.在第四棵樹上定格.生生沒入了大半.之剩下半寸柄顯露在外邊.

「小人.」絕桑恨恨出口.以最快的速度反手拔劍.朝何余賈斜劈過去.何余賈猝不及防.頭顱連著右臂一起飛了出去.血自腔子里噴涌而出.那殘缺之軀向前走了兩步.隨即倒地.

「哈哈哈哈……」絕桑大笑起來.舉起劍.一次又一次地揮向那殘軀.瘋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在山間響起.「誰叫你不變聲音……誰叫你不變聲音……哈哈哈哈……誰叫你不變聲音……該死……該死……誰叫你不變聲音……哈哈哈……」

待那殘軀成為一堆肉泥之後.全身沾滿血跡和肉沫的絕子一下子安靜下來.止住笑聲.表情漠然地走近頭顱.將頭顱完整地從肩臂上砍下來.拎起頭顱.朝棋樽國方向走去.

早已等待不及的幾十只禿鷹從枝頭上俯沖下來.在肉泥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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