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半日,倚華也渴了,何凝秋也倦了,叫兩個丫鬟上茶去,順便再添點瓜果點心。一個為了先生的面子,一個為了顯示所學有得。丫鬟走了的情況下居然還端端正正地坐著。兩個差不多年歲的少年女子,互相看看對方嚴肅的樣子,何凝秋掌不住笑了起來,倚華被她引得也勾了勾嘴角。氣氛瞬間變得不一樣起來。
還是何凝秋先開的口︰「等下就要上才藝的課了,凝秋愚笨,只是喜歡彈琴,其余才藝不甚通,。女史想必是琴棋書畫皆通的,不知最喜歡哪首琴曲?」
倚華「酒狂」二字剛要月兌口而出,忽然想起眼前這人是要入宮為妃的,和她說這種幽怨壓抑的東西做什麼。轉口就做︰「《*水雲》」
何凝秋找到知音一般的興奮︰「我也很喜歡這首琴曲呢。雲水掩映、煙波浩渺,可惜我生在京城,要不然肯定去江南看看傳說中的九嶷山,洞庭湖的景象是不是曲子里那樣的清雅!」
倚華見她目光灼灼,似有期待,有心想說幾句好听的幫襯著,可是不知怎麼的竟是說不出口。
何凝秋見她尷尬,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先生何必這樣,我將來會是什麼樣子我自己知道的。無非是入宮為妃,一輩子就鎖在紅牆里。要不就是沒被選上,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做少女乃女乃,也是不得自由。可是人生一世,誰還沒個夢呢。我的夢就是去看琴曲里的景。先生你的呢?」
倚華不知不覺地也隨著她的思路走︰「我的夢?以前是站在高高的位置上,再沒人能指揮我,只有我控制別人的份兒。後來是坐擁金銀珠寶,紙醉金迷地過日子。現在,已經不清楚是怎麼樣了。」說到一半驚覺自己的話未免太過掏心了,且又實在俗氣,急忙閉口,歉意地低頭笑笑。
何凝秋倒是不在乎,她幼承庭訓,總是要端著尚書家小姐的架子,那些姐妹伙伴中,親厚的並不多。最說的上話的幾個每日里也不過討論些嫁什麼樣的夫君這類的話題,因她要入宮,向來懶待听。像倚華這般理想,雖是俗氣,卻也有所不同。兩人這麼一句一句地聊了下去,等那兩個丫鬟拿茶點回來,兩人好已似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一般。
話說任倚華這面樂不思蜀,冷澄那面也豪情萬丈。受了楚懷寬的慫恿,剛回到家就一頭扎到書房里上折子,請皇上復查晉州假傳金礦一案。沒有任女史在耳邊聒噪,折子也寫得順利了好些。頭一次,冷澄覺得任倚華自作主張的挺對的。她應該長長久久地在外面就好。
安人憂慮地看著奮筆疾書的冷澄,一股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
景仁宮里,皇後高踞金座,對著階下的文茵冷冷地問道︰「听說盈嬪和剛剛被賜婚的任女史以前是好友?」
文茵腦子里轉了幾個彎,最終決定不著痕跡地撇清關系︰「以前確是好友,但後來因為嬪妾做錯了事,惹得她與嬪妾斷了交,現在已沒了關系。」
香爐上煙霧裊裊,兩人都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只有聲音的一來一往。
「怎麼說你們也是同年進宮,就算嘴上說斷交,只怕交情還在吧。」
「娘娘明鑒,三年前的事娘娘定是明察秋毫,當年嬪妾害她差點頂罪,她已是恨嬪妾入骨。哪還有一點交情?」聲音止處,竟傳來一兩聲哽咽。
「有沒有本宮也不想深究,只是盈嬪你要清楚,**不許干政,如果我發現有人借著什麼交情和外廷官員合作著興風作浪,就別怪我沒提醒她。人還是本本分分些好。」
「嬪妾受教,嬪妾能有今天,全是娘娘提攜。娘娘母儀天下,哪有跳梁小丑敢和娘娘為難?」委屈之意滿溢。
「盈嬪清楚這點就好,本宮能將一個人捧上天,自然也能將她扔下地。好了,跪安吧。」聲音變得冷冽無情。
「是。」楚楚可憐地應一聲,文茵踉踉蹌蹌地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出宮室。
皇後身邊的嬤嬤趁機插話︰「娘娘,看盈嬪這樣,不像是蠢到在這個時候興風作浪的人。」
皇後繼續把玩著金指甲︰「我當然知道她不像,不過難得有個機會,我為什麼不能趁機敲打她讓她听話點呢?以前她有些恃才傲物的勁兒,還好掌握些。現在她把身上的驕傲都磨沒了,誰知道她會不會做以前不屑的事情來借機上位?我現在是提醒她,要想有命受寵,就要絕對地服從我。」
這時候的任倚華還不知道,只因為冷澄的熱血理想,朝堂和**中都刮起了一陣陰風。
這日下午,任倚華酒足飯飽,心滿意足地從何府回來,在院子里看見冷澄一身青衫,揮毫潑墨,眼神里盡是執著,站得如青松玉樹,不由起了好奇心。不讓倚華跟上,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沒想到看到了這樣幾個字︰「啟再奏晉州假傳金礦一案聞」。這幾個字剛映入眼簾,倚華就想說些什麼,結果冷澄感覺不對,一抬頭就看見任倚華微啟雙唇,一驚之下,冷澄當機立斷,啪地一下把窗戶關上了。
倚華愣愣地站在緊閉的窗戶外,第一感覺是自己什麼時候這麼不招人待見了?第二感覺是冷澄為什麼不拿天下大義跟她舌戰三百回合,反而采取這麼直接有效,甚至是偏娘娘腔的手段來對付她?
倚華很幽怨,很郁悶。
冷澄剛關上窗戶,長吁一口氣之後,立刻就悔了。這叫什麼事?就為了不听她說話,就把她關外頭?這是男子漢大丈夫做的事嗎?思前想後,還是把窗戶又打開了。沒想到正捕捉到倚華氣呼呼的背影,這時候冷澄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要不要把門給關上?
冷澄趕緊搖搖頭把這念頭從腦子里驅散了,他要真關了門,那他可就不是娘娘腔,勝似娘娘腔了。究竟是怎麼了,她才進門幾天,自己竟然對她產生了深深的恐懼?大概是怕她一口鐵嘴銀牙吧,冷澄寬慰著自己。我不是怕老婆,我只是懶得和老婆廢話。「阿嚏」,冷澄狼狽不堪地擦著鼻涕,想是前幾天受了風寒,又熬夜寫折子的原因,曾經百毒不侵的冷家小伙兒現在幾乎成了花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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