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偏又不甘示弱。剛要干脆利落地說沒有,又舍不得地咽了回去,只是仰著臉對冷澄說︰「若是我心中沒你,我會親手送你一個妾。」
冷澄嘲諷地笑︰「哦,是這樣嗎?沒想到任女史這麼賢惠。」
窗外慘白的月光射進來,照得倚華的眉目越發清晰,足以讓冷澄看個通透。
倚華低低地解釋︰「你不信?那好我說給你听,如果我心里沒有你,我會為你準備一個妾。我會去外面找一個安分美麗的鄉下姑娘,把她買到家里,然後對她很好,讓她死心塌地地對我效忠,然後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把她太太平平地送給你,讓你們都感激我。我會教她討好你的法子,讓她用感情套住你,然後讓你心滿意足,心甘情願地把管家的大權交給我。等你厭了她,我自然會找新的給你,當然還是跟她差不多的,年輕漂亮單純,好掌握,沒勢力依仗,就算反了水也好對付。」
冷澄听她這一番計較,只覺得心冷齒冷,胸中本來還有一團火,此刻生生地被凍成了冰稜,一點火星都沒有了。
他雙手撐住書案,不讓自己倒下去︰「剛才真是唐突了,原來女史不僅賢惠,還稱得上是絕頂聰明。女史好心機,好計算,只可惜冷某一介凡夫俗子,既痴又愚,看不出女史的「驚世之才」,還想就這麼跟女史太太平平地過一輩子,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場痴人說夢。」
倚華听他說這種話,各種情愫抽成了絲,把一顆心繞的百轉千回。剛開始她想走,想吼,想哭,可是都不行,如果她真這麼做了,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把這顆暫時還在她手里的心越推越遠,一個是把自己的尊嚴放在別人腳下任人踐踏。
諸般皆不敢,方信做人難。
冷子澈,我雖知絲蘿喬木的說法,但內心里是不大相信的。上天既生男女,又何必細分尊卑?自打結發為夫妻那一天,我成了你的女人,你又何嘗不是我的男人?我今天把一切說開,賭一把你敢不敢再和我恩愛兩不疑。
贏了,從此琴瑟和鳴,再不耍無謂心機。輸了,就從長計較,看將來誰棋高一著。
她轉過身來,展顏一笑,笑容被月光罩上了一層銀白的紗,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痴人說夢?冷大人這話倒是說對了。你都不曾信我,還要和我太太平平過一輩子,可不是痴人說夢?」
冷澄的呼吸猛地一滯︰「我何曾……你說的是那件事?」
窗外晚風簌簌,配著蛩聲點點,倚華如玉的肌膚在月色下更顯清冷「難得冷大人還記得,大人不會認為,你不提我就忘了吧?大人當時罵的可是很痛快呢,我任倚華看不起親生父母,上趕著有錢有勢的親戚,一朝得勢就反咬一口,最後還成了搜刮自己家東西的小偷?嘖嘖嘖,大人當時真是有理有據,氣壯山河啊!」
冷澄被關入詔獄都泰然自若,如今面對著任倚華卻覺得威壓之下,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他頹然地坐下,把自己默默地陷進椅子里,就像是要縮成一團似的。
倚華本意是要多說幾句譏刺的話,設下「先破後立」的局的。可她認真端詳冷澄,她在他眼里看到的竟然是滿滿的疲憊和那麼一點……愧疚?
一瞬間多少心機,多少計較,盡付流水。冷澄累了,她又何嘗不累?冷澄心懷有愧,她又憑著什麼能張牙舞爪飛揚跋扈?
扔了那些虛情假意,裝模作樣,扔了那些條分縷析的舉證,咄咄逼人的逼問,只是一顆心曾經受了傷的控訴,聲音帶著哽咽︰「我沒做過,那些事我都沒做過,我不是為了身份就不要父母的小人,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這些話听起來好熟悉啊,對了,不就是十年前在祠堂說的嘛,無助的少女,哭泣,下跪,哀求,結果只是所有人的冷眼和鄙夷。
從踏進宮門那一刻就發了誓,永遠不要再那麼崩潰那麼丟臉,本來就沒人疼,搞出這麼多不過是自取其辱。
可是為什麼,今天在這個人面前,眼淚就是止不住呢……。
倚華靠著門緩緩蹲下,把頭埋在臂彎里哭的昏天暗地。
冷澄看她不對,嚇得急忙起身,也不顧什麼真真假假的詢問,上前去把她緊緊箍在懷中。
倚華淚眼朦朧中揪住冷澄的衣袖,醉酒一般地執拗︰「你听我說,你听我說啊!我雖是旁支小姐,也是個嫡女,在自己家里也是呼奴使婢的。當初是大伯和大伯母硬要我過繼過去的,誰稀罕什麼長房大小姐的身份!他們說我的命好,能給他們帶來久盼不到的兒子,許了我親生父母給我弟弟一個不遜于正宗任氏子弟的前程,他們就高高興興把我交出去了。開始大伯母對我還好,自打她有了自己的兒子,就……就嫌我礙事,對我冷冷淡淡的。我當時才幾歲,就千方百計地討好她,連下人都打點到了,可她就是嫌我污辱了他們長房的地兒。那天,我明明看見那玉釵就在她手里,誰知道怎麼就跑到了我房間去?她借口抓住了我現行,又不知從哪請的江湖道士說我怎麼怎麼生了貪念,克家防親,連任家都不許我待下去!最可恨的是生我的那兩個人,當時我被抓到了祠堂,他們就在旁邊看著,連一個字都不舍得為我說!我……我任倚華做錯了什麼,所有人都嫌棄我,所有人都恨不得我離開這個家!說我命好的是他們,說我是喪門星的也是他們。小時疼寵我的是他們,大了一點把我像破布舊鞋一樣說扔就扔的也是他們!根本就沒人問過我,我要什麼,我不要什麼,我會不會難受,我會不會恨!」
她越說越用力,指甲在冷澄的衣服上楞是弄出了深深的掐痕,冷澄仿佛听到了線綻開的撕拉的聲音,但他已經沒空去理會這些事。
原來,她竟然經歷過這麼多……。
原來,這個永遠在笑著的女子,心里早已是千瘡百孔的蒼涼……。
因為曾被最親的人背棄無視,才不願意相信別人嗎?
經歷了太多失望,太多身不由已,才會這樣堅持著用盡一切力氣,只求能通過算計他人掌控他人的人生呢?
冷澄抱緊懷中的還在哭泣的人,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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