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澄本以為所謂餞行宴,無非就是吏部中幾個與他交好的官員在長亭那擺桌酒,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再互相勉勵幾句就好。沒想到放眼望去,小半朝的官員都擠在那兒,熙熙攘攘氣勢非常。
正在又驚又疑的時候,眼一掃還偏偏掃見了個不該在的人。馮之峻馮主事皮笑肉不笑地湊過來︰「冷大人由侍郎到知州,這官兒雖是降了,可這人脈還是廣得很吶。」
冷澄反唇相譏︰「不過是蒙大家厚愛罷了,總比某些人好不容易放下平時端得高高的架子,也照樣沒人搭理的好。」
他說的就是前段時間發生的事,馮之峻眼見他倒了霉,自以為自己的好日子來了。為了慶祝特意好模好樣地發了帖子給眾人,結果吏部眾官員在一起聚在一起,說「事之反常必有妖,誰知道他懷得是什麼心思「,為了保險,都各自找了理由推月兌了。可惜他好好準備的一場筵席,連個賓客都沒有。
馮之峻被他說到痛處,當下就變了臉,可還記著壓低了聲音︰「冷知州,別人不知道你的虛實我還不知道?什麼高風亮節,為國守邊,不過是見皇上厭棄了你,早早找個荒涼地方養老去吧。敗兵之將,喪家之犬,還敢在這里譏諷別人?哼,先看看你自己吧。」
冷澄不咸不淡地反唇相譏︰「信口雌黃的細作小人,好像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馮之峻臉上浮現一絲微笑,莫名有陰冷的味道,他走到冷澄身邊,故作親熱地攬住他的肩,繼續壓低了聲音︰「你看這一群一群的人,都是沖著你來的。你說萬一他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像他們想的那樣,根本就不再是天子的寵臣而是他除之後快的棄子,他們會怎麼樣呢?」
冷澄心里十分厭煩,面上卻不帶出來。他側頭看向馮之峻,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可惜,他們不知道。」
馮之峻沒料到他的回答如此簡潔,當下就愣在了那里。
冷澄繼續添油加醋︰「不僅不知道,只怕就是知道了也不一定會信吧。也是,告訴他們實情的都是馮大人這種不可信的人,他們怎麼會為了一兩個小人的話,冒那個險去得罪將有大用的天子寵臣呢?」
馮之峻氣得連磨牙的力氣都沒了。
兵部一位侍郎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地套近乎︰「鎮州可是邊疆重地,冷大人這一去必能建立功業。只是不知道……這鮮卑蠢蠢欲動,不知我大恆何時重振聲威呢?
冷澄還是笑,笑容虛假的如陽光下的絹花。他佯做出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神秘樣子,豎起手指︰「這個可不好說,一切還是得看上面那位的意思,您說是吧?就是我這調職……,也是為了更好地給他做事呢。」
那人頓時如醍醐灌頂︰「那當然,那當然。來,冷大人我敬您一杯,您到了鎮州有飛黃騰達的時機,可千萬別忘了我們這些老伙計啊。」
冷澄從容地接過了酒杯,一口飲盡後對著眾人晃起了杯子,邊說邊笑︰「這是怎麼話說的。冷某年少學淺,這些年多蒙諸位提攜,才勉強立穩腳跟。日後到了西北為皇上辦事,還要指望各位大人多多協助才是,說起來在座的都是我的恩人,來,讓我先敬諸位三杯!」
眾人大多舉杯相和,就算之前有疑他到了窮途末路的,看了他今日從容不迫的表現,也將信將疑地飲下了著三杯酒。
馮之峻舉杯的手都是發顫的,他每喝一杯都像是喝砒霜似的,帶著心不甘情不願又不得已而為之的表情。三杯過後,投向冷澄的眼光除了怨毒就是憤恨。
冷澄從鼻子中哼了一聲,正想再說幾句話來激他,不想秦如琛從角落里冒出來把他拉走了。
秦如琛一臉森嚴肅穆,像個冰雕杵在那里︰「你還有完沒完了?明知道上頭那位對你是什麼態度,還敢這麼招搖?是怕死的不夠快?」
冷澄反唇相譏︰「我現在可是主動請纓,高風亮節的冷知州,就算要死也不是現在吧?再說,你仔細看看,這些人難道是我主動下帖子請來給我餞行的?還不是他們自己放不下心,特意要來套近乎,以為從我嘴里能問出上面那位的意思?」
秦如琛長嘆一聲,一反常態地苦口婆心道︰「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就算是他們往上湊,讓上頭那位知道只怕也更是疑你心術不正。要我說你本來也不是圓滑的人,何必要在走的時候還給這些人留下個這種印象?」
冷澄隨意地靠在樹上︰「記得你也說過,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反正死又死不了,我干嘛要夾著尾巴做人?」
秦如琛扶額︰「你現在又是敬酒又是許願,難道這就是自在了?」
冷澄微微抬頭,看從樹葉縫里瀉下的陽光,莫名地覺得刺眼︰「不自在又能怎麼樣,我若是今天氣勢稍弱了幾分,只怕就坐實了」被貶「這兩字。真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今天這些和我坐在一起喝酒的人,只怕都恨不得來個落井下石,讓我永世不得翻身。我倒無所謂,可我的家人怎麼辦?作為男人,就算不能陪在她們身邊,也至少別給他們找麻煩。我只想,瞞得一時是一時。」
秦如琛語塞,只是徒勞地安慰︰「你放心,既然都答應了你會幫你照應著冷家,我絕不會食言的。」
冷澄緩緩吐出一口氣,像是為了緩和氣氛呆呆地說︰「不只是照應著吧,你還得負責一年之後把她們好好地送到西北呢。」
秦如琛故意板起臉來︰「冷大人,你可別得寸進尺。」
冷澄也故作嚴肅︰「秦大人,我可是認真的。你別忘了,你我兩家的兒女可是訂了親的,你怎麼能對親家這個態度呢?」
秦如琛一臉「被你打敗了」的表情︰「那是小秋和任女史的玩笑話,你還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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