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平坦的草原上拉長草坡的影子,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初夏的白晝時長,從模糊的光亮時奔走到模糊的光亮時,兩萬八千騎兵一日從托克托草原君子津渡口奔走到張壩草原。騎兵借助月色放馬匹進食,張壩草原久無人跡,到處是豐美的水草。
蒙古騎兵三五成團,從皮囊中取出干肉脯、乳酪咬著,漢騎由糧草官挨個分發烤餅和肉塊。為行動便捷,大軍只攜帶了五日的糧草,額哲和翟哲都將獲取補給的希望放在了女真人身上,若是進展不順利,只能從土默特部獲取。到了生死存亡之時,什麼情分也顧不上了。
大軍休整,斥候先行,察哈爾斥候連夜奔向張家口方向,季弘也率一百騎兵隨之處罰。
「明日不可再這般急行軍!到了張家口外就該給岳托點顏色看看了!」額哲神采飛揚,他對此戰把握十足。蒙古人從未打過這樣的戰爭,漢人的腦子里不知裝了些什麼東西,竟然能想出這般計策。從兩年前的漠南大戰,到此時的千里奔襲,翟哲讓他刮目相看,若能得到此人相助,察哈爾重返輝煌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一路順利,明日夜晚可到張家口集市,最關緊要是要打通入塞的道路,奪下宣府城門!」翟哲還有些擔心,蒙古騎兵擅長偷襲野戰,攻城非其所長。
「大明官兵若能從內攻下城門,一切不都好辦了嗎?」額哲沒將翟哲的話放在心上。
午夜過去一個時辰,初夏的朝露潮濕得像下了一場小雨,東方天空中啟明星還是善良,大軍再次開拔。若論在草原急行軍的速度,訓練有素的漢騎也無法跟上察哈爾輕騎的腳步,翟哲這才體會到難怪沒有人願在草原與蒙古人為敵。♀
大軍再沉默中行走,慢慢向南靠近大明的邊境,相隔群山能看清楚聳立在艱險處的大明邊堡。翟哲之所以走這條線路正是要告訴關內人,他的大軍來了。
午後兵馬再休整一個時辰,大軍驟然提速,察哈爾騎兵風一般沖向張家口方向。到了此時,近三萬大軍隨時可能暴露行蹤,唯快一途才能達到最佳戰果。
漢騎的速度趕不上蒙古人,再加上攜帶盔甲輜重眾多,翟哲只能將首戰的機會交給了察哈爾人。走過草原故地,沿途的風景都很熟悉,翟哲還能記得當年蕭之言帶他在這里伏擊察哈爾斥候時的情景,那是他在這個世界首次殺人,殺的正是身邊的察哈爾人。「偷襲的要訣是什麼?出人意料!」想起蕭之言曾說的話,翟哲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大明邊關五六十里地外數萬騎兵急速向東行軍,午後天氣晴朗,這樣的距離能看的清清楚楚。
宣大總督駐地陽和衛毗鄰草原,此地匯集了宣大鎮三位總兵共一萬五千人馬。
幾日前焦淵博到達時看見到處是亂糟糟的邊軍,牛馬牲畜拉出糞便在大道上無人清理。
焦淵博攜蕭之言直奔總督府。
陽和衛內安寧,安靜的讓人感覺不太正常,與外圍喧鬧的兵營形成鮮明的對比。焦淵博來到總督府前,見門口的守衛個個臉上愁雲密布,好想有什麼悲事發生。
「煩勞幫我通報一下,就說大同巡撫焦淵博在此拜見總督大人!」
守衛猶豫了片刻,還是扭頭入內取了,過了一會出來說︰「大人命你進去!」
焦淵博讓蕭之言在門口等待,自己一捋衣袖跨進大門。
等進了府內,僕從將其引入內宅,焦淵博進了房門,大吃一驚。宣大總督梁廷楨正靠在床頭,形體消瘦,面如土色,呼吸沉重。
「大人,您這是怎麼了?」焦淵博幾步走到床頭前。
梁廷楨抖動消瘦得就剩一層皮的臉部,喘息著說︰「朝廷議我不能抵御東虜入侵之罪,撤我宣大總督之職,已命兵部尚書張鳳翼到此接管宣大兵務,緹騎將至,君不見己巳年袁崇煥不能驅逐東虜出塞所獲之罪嗎?那是凌遲啊!我每日服大黃月復瀉只求速死!」
焦淵博滿腔的話語瞬間被丟到九霄雲外,蠕動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明的官員就是死也不能到宣大來任官啊,都是溫體仁坑我!」梁廷楨還在嗟嘆。當年他撤職後花了一大筆錢才謀求復用,沒想到掉進了一個大坑里。
看眼前的形勢,梁廷楨不可能再領軍出戰了,焦淵博問︰「尚書大人何時能到?」
「就在這兩日。」
眼前是悲事悲人,焦淵博不好就留,告辭而出。等走出總督府門,蕭之言熱切的迎上去問︰「何時能出兵?」
焦淵博像是沒听見他的話似的,目光呆滯。
兩日後,兵部尚書張鳳翼到達陽和衛,焦淵博前往拜見,並將塞外蒙古形勢悉數相告,說︰「我也知以朝廷的兵馬無法抵御東虜大軍,現在有蒙古人主動上門,為何不召之一用,任鷸蚌相爭。」
「蒙古人能可靠嗎?」張鳳翼從未到過宣大,不知邊境事,將信將疑。
「再差還能差過此刻嗎?若蒙古人與東虜有勾結,早已經入塞了!」
張鳳翼思慮片刻,說︰「也好,蒙古人想要什麼?」
「蒙古人想要大人出兵攻下宣府長城,打通入塞的道路。」
張鳳翼听完後半晌沒有說話,最後躊躇道︰「不如先觀望再說。」正在此時,有斥候來報,沿大明邊境數萬蒙古大軍正在向東張家口方向行軍。
宣府外張家口地。
繁榮的集市留下的房屋成了大清兵馬現成的兵營。阿濟格攻破入塞的長城後留下岳托並一萬兵馬駐扎在宣府長城內監視大明宣大鎮兵馬,保護出塞的後路,其余大軍勢如破竹殺向大明最富庶的京師近郊,一路燒殺搶掠,所獲財物糧草無數。大明各地勤王兵馬正在趕來,遼東鎮騎兵不容小覷,他命將擄掠的財物人口分批運送至塞外,只待大軍返回時押回遼東。入侵大明時女真士卒最企望的戰爭,在這里交戰最易,所獲最多,比追著蒙古人的**在草原上瞎跑要強上百倍。駐守張家口集市的是正紅旗牛錄阿克敦,他攻入宣府隨後就被阿濟格調回在此地守衛。
每日都有裝滿貨物的騾馬大車出塞,最珍貴的寶貝兵士們當然不會交出來。先期送出塞的都是最沉重不易搬運的物資,比如說糧食。天氣炎熱,士卒們將鐵甲扒下掛在牆壁上,用羨慕的眼神投向塞內,同伴們正在肆無忌憚的發泄**,而他們只能在此守候,回歸後議軍工他們得到的賞賜也最少。阿克敦光著膀子在大盛魁內的院子里吹涼風,西邊察哈爾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兼有土默特人駐守歸化,他確實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遠處的夕陽墜入看不見的深淵中,大地又歸黑暗。草原入口的方向飛奔來三匹戰馬,一路疾呼︰「緊急軍情!」沿途兵馬自覺閃避,任由信使沖入集市。到了高達氣派的大盛魁商號前,三人下馬,最前面的兵士徑直入了商號大門,中間的騎士下馬後還在不同的喘息,他兩日一夜馬不停蹄從歸化跑至此地,已是筋疲力盡。
「歸化城急報,蒙古察哈爾部騎兵突然渡過黃河,正朝張家口方向而來!」先入內的是清軍的斥候,語氣急速向阿克敦稟告。
「什麼?」阿克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巡邏的路程中遇見了歸化來的信使,正在大門外等候!」
「帶我去見他!」阿克敦三步並兩步,走出商號大門,見到猶在喘息的信使,走進喝問︰「剛才他所說都是實情?」
信使初被氣勢洶洶的阿克敦嚇了一跳,隨後忙不迭點頭答道︰「正是,頭領得了消息後立刻讓快馬來此地!」
「你的頭領是誰?」阿克敦情急之下表現如暴躁的野獸。
使者張開口又閉上,怯生生說道︰「岳托貝勒知曉!」
阿克敦這才想起來幾十里外長城內的岳托,扭頭對斥候下令︰「速報旗主知曉!」阿克敦只有兩千兵馬,但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丟下這滿集子的輜重逃向宣府長城。
天色陰暗,這個夜晚不似平日那般明朗,天空隨風向西漂浮的白雲偶爾會擋住月亮的光華,在草原上留下巨大的黑色陰影在移動。
察哈爾大軍跟隨斥候的腳步一路不停,到了午夜時分終于見到了進入集市的路口。路上連一個斥候也沒踫見,額哲明白清軍已探明了大軍的行蹤,不再隱藏形跡,命前鋒營騎兵分散陣型向張家口集方向殺去。與此同時,一列騎兵高擎火把從宣府長城口奔出。叢林相夾的通道平坦,這里不是合適守御的地形,阿克敦沒敢分兵在此,前鋒營小心翼翼的通過。
集市里房屋的輪廓在幽暗的月色下可見,其內一片黑暗,什麼動靜也沒有,前鋒營騎兵繞集子跑了一圈,不敢冒險進攻,點燃火把等候大軍到來。
黑暗中和光亮下,兩支軍隊都在監控對方,同時等待後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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