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渠門外三十里地濃煙滾滾,清虜兵馬第一次如此靠近北京城,騎兵像草原牧民驅趕羊群般將哭爹喊娘的漢人向北方驅趕。遼東地廣人稀,土地肥
沃,最需耍的不是糧食鐵器,而是大明的人口,有了這些漢奴再珍貴的東西也能生產出來。
正午的陽光下,阿濟格駐馬看向遠處巍峨的北京城,看上去那里比額爾古納河邊的山峰還要高大,但其中沒有女真部落的勇士,只有垂首待宰的漢
奴。北京城內數百萬之眾,也只敢眼睜睜看大清騎兵踏馬揚威。
正在他得意司,一匹快馬飛也似的從北方奔馳而來,馬上騎兵一路高呼︰「報!」聲調急促。
兵營將士讓開一條道路,信使到了阿濟格馬前,飛身下馬,跪地呈信,粗重的喘息聲下說︰「岳托旗主的急報!」身邊一路狂奔精疲力盡的戰馬驟然停下,口吐白沫,身軀搖搖欲倒。
阿濟格接過信件拆開,臉上表隋瞬息萬變,垂首對信使下令︰「你一路走來辛苦,就留在此地吧!」
「喳!」
將密信送入懷中,阿濟格心中憤怒與糾結交纏,鐵甲下的身軀說不出的燥熱。
岳托在信中告知張家口被蒙古人偷襲失守,損失了兩千甲士,但出塞的關口無礙,他已封鎖了軍中消息,蒙古人對大軍產生不了威脅,請阿濟格放
心執行陛下的計劃。
「蒙古狗,怎敢如此?」阿濟格摘下鐵盔,狠狠的砸在地上。身邊親兵不知主帥為何如此憤怒,噤若寒蟬。
有了岳托的密信保證,阿濟格糾結半晌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進軍,作為大軍的統帥,他必須要為大軍的安全著想,但岳托給人的感覺一向很令人放
心。大軍入侵大明謀求甚多,除了擄掠財物人口外,也事關大明流賊戰局,不可隨意而退。♀大明一日不從中原調集兵馬勤王,他就在此肆掠殺戮。
一連三日,京郊無戰事,只有殺戮。三日後有斥候來報︰「大明宣大鎮兵馬出陽和衛向京師而來,遼東鎮勤王兵馬離大軍五十里外駐扎!」
阿濟格當即下令收集在外燒殺搶掠的散兵,繞北京城向南進軍,尋找人口尚未逃離的村落縣城搶掠,等候明軍的到來。
張鳳翼付給了翟哲兩萬四千兩白銀興沖沖率宣大鎮兩萬兵馬趕往京師,只待清虜退兵,他好向朝廷表功。等大軍到了京城才知道清虜已進入畿南三
府,深入大明境內,絲毫沒有退兵的跡蒙。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張鳳翼悔之不及,沿途所過曾經熱鬧集市道口全然荒瘠,只有夏日下發臭的死尸。
一連數日,大明兩路勤王大軍緊跟在大清兵馬之後三四十里外,死活就是不出擊。張風翼站在軍帳中看著遠處烽煙滾滾,雙手微微抖動,心中生出悲涼之感,又一座縣城被攻破了。他身為兵部尚書,但從未領軍出戰過,如何敢率宣大鎮弱兵攻擊眼前的強敵。
「蒙古人騙我!」張風翼唾罵,好像又不是,軍中將領鑒別那些確實是東虜的人頭。
梁廷楨死前枯瘦的身軀在他眼前浮現,服食大黃連瀉十五日之後,宣大總督終于命喪黃渠。「我怎能如此?」張風翼從迷茫的狀態中驚醒,被自己心底的產生的想法嚇了一跳,「我是大明的兵部尚書,怎能走這一條路!」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浮現在他眼前,伴隨著痛苦的慘叫身上血肉一片片飛舞在空中,最後只剩下一具雪白的骨架!張風翼長嘆一聲︰「那個人曾經也是兵部尚書!」
他招手向不遠處的親兵,吩咐︰「快馬速往最近尚未關門的城鎮,幫我買些大黃回來!」
兵士詫異抬頭,看見一副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大帳角落。
張家口外。
蒙古大軍的帳篷在草原連綿,額哲甚至率大軍在宣府長城外耀武揚成,岳托視而不見,自顧堅守關口。額哲望牆興嘆,無可奈何。
漢部人馬為躲避烈日駐扎在山林中。
除了火器營中偶爾爆發出的慘叫,一切如常。二十多個帳篷圍成圈,其中橫匕豎八躺著士卒,多數人頭發被燒的卷曲成團。逢勤正眯著眼瞅向躺在草地上的傷員。
「怎麼樣?」「傷口化膿了,必須再割下腐肉,每日用鹽水清洗!」郎中站立恭敬回答,這位統領每日都要來傷兵營兩次,他指向十幾步外樹影仰臥不動的幾個傷員,輕輕搖頭說︰「那幾個連續多日發熱,就看上天的造化了!」
火器營無需像其他的騎兵那樣與地面對面的廝殺,他們直面的是另外一種危險。每個火球制備的精細和完善都直接關系到投擲騎兵的命運,滅火的過程中也有人被燒傷。制備毒火球工序不復雜,短短幾個時辰弄出數百個出來難免有疏忽。
「張二,好生養傷!等你好了,我賞你一壺酒!」逢勤揉了揉才慘叫過兵士頭發走出兵營。若漢部中統領見到必然不敢相信,誰也想不到在他們眼中惜字如金的逢勤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走出火器營,逢勤找了個風口的樹下坐上,眼楮直勾勾看向廢棄的張家口集市,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麼。
過來不知多少時候,季弘策馬奔過來,呼喊道︰「逢勤,孟康請大家喝酒,大人準了,讓我過來請你!」對漢部來說這場戰爭暫時結束了,翟哲絕不會將蒙古人的鐵蹄引入大明的邊關,那群人見到了富庶的村落怎會服從他的約束,這將會徹底毀掉漢部的名聲。
逢勤笑了笑,搖頭說︰「你知道的,我不勝酒力,就不去掃大家的興致了!」他們這群親兵出身的人彼此之間關系融洽,但只有生性豪爽的季弘能和老一輩的統領混在一起。
「真的不去!」季弘臉色露出惋惜之色。
「不去!」逢勤擺手。季弘無奈,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孟康的兵營永遠是漢部最歡樂的地方,若不是在翟哲的眼皮底下,這里的氣氛會更熱鬧。眼看各位統領依次來到,孟康咧開大嘴笑著說︰「有今天這頓酒喝,你們都該感謝我!我特意大著膽子向大人求來的。」也確實只有他才敢聚集軍中統領。
「你上次皮上的傷好利索?」鮑廣拍著巴掌說笑。
「此番張家口之戰,漢部名揚大明,不慶祝一番,我心中不快!」孟康扭頭進帳篷拿了兩個酒壇子走出來,說︰「這是大人特地賞賜的!」左若听了眉頭一跳,看來這頓酒不簡單。
雖說翟哲許了,但也在軍中,眾人不敢太過放肆。
夕陽慢慢落下,軍營被陰影籠罩,幾個人邊喝邊聊,嘴里一邊胡吹,一邊罵娘,各說幾個葷段子逗大家一笑,軍中的枯燥就是如此打發。
正說的起勁間,營外有人高呼︰「干戶大人到!」
幾個人忙擦干淨手站起身來,還沒等眾人出門,翟哲已到了帳篷外,掀開門簾走進來。
「你們繼續喝!我閑極無聊才想著湊個熱鬧!」翟哲擺手命眾人坐下,扭頭轉了一圈,問︰「逢勤怎麼沒來?」
季弘連忙稟告道︰「我請他了,他說不願喝酒所以不來!」
「這個小子!」翟哲笑罵了一句,就坐在季弘身邊,說︰「給我一個酒碗!」
眾人都安靜下來,連最愚鈍的季弘也知道這頓酒不簡單。
「諸位都是漢人,有自幼在草原長大的,也有從大明出塞的,感覺大明與草原有和不同?」翟哲拋下個話引。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翟哲是何用意,不敢回答。
「漢部成立五年了!」翟哲伸出一支手岔開五個手指,問︰「各位有想過有一日重返大明嗎?」
「想過!」鮑廣聲音嘶啞,他當年吃著人肉出塞,不知為何心中還總是忘不了那個地方。
「大人要投入大明嗎?」雷岩謙強抑興奮,這還是他首次稱呼翟哲為大人。
「大明有什麼好?」孟康扯著嗓子罵了一句,「那幫腌潑才膽小怕死,只知道惜命,清虜入寇也只靠我們打了一仗,漢部這些人的命都是大人救的,包括我在內,沒有大人早就死在草原了,無論在哪里,漢部都是大人麾下!」
翟哲的目光梭巡在雷岩謙、左若和鮑廣的臉上。雷岩謙張開嘴欲說話,又停了下來。
「漢部與蒙古關系太過密切,大明未必能放心收留我們!」左若見翟哲興致頗高,淡淡的提了個醒,翟哲沒在大明官場呆過,不知道那些人心中忌憚。
「有此一戰,再加上我刻意宣揚,大明朝廷再不敢用漢部,當真是無人了!」翟哲唏笑,「高迎祥在陝西被抓捕,我听說新任宣大總督為擊敗了高迎祥的盧象升,不再是從前那般不動兵事的文人總督。」
「此番戰後,清虜視蒙古和漢部為仇敵,明年必會派大軍前來征剿,若大明仍不願接受漢部,大人將如何?」左若的話像一道驚雷劈入翟哲的腦子,這個人一向是未謀勝先謀敗。
翟哲呆立說不出話來,到時候草原再無漢部立錐之地。名聲是柄雙刃劍,讓大明知曉漢部的同時,也會讓清虜知道漢部的意圖,怎會再任他撮合蒙
古人與大明的聯盟。
「無論大人在去哪里,在下必定相隨,其實如今天下大亂,盧象升調離後,中原空虛,高迎祥被抓後,流賊群龍無首,我等都是陝西人……」
「你說什麼呢?」雷岩謙打斷左若的話。
「大明必會接受漢部!」翟哲一口飲完面前的那碗酒,發現自己出塞奮斗了這麼多年,離自己的初衷越行越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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