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從清晨持續至午後,雨水由小變大,又變成蒙蒙細雨。山嶺上霧氣越來越重,攻山的女真人像來自地獄的幽靈殺之不絕。
元啟洲現在不但耳朵半聾,嗓子也啞了。也不怪他如此,山西鎮守軍的戰斗讓他看的太揪心,若沒有督戰營在後壓陣恐早就潰散了。
「後退者斬!」元啟洲的斧頭劈在一個倉皇逃離戰場守備的脖子上,一顆首級跌落腳下。他已經殺紅了眼,喝叫︰「大人將令,後退者斬!」這一次他沒敢沖在最前線,親手殺的十幾個明軍士卒中這個是職位最高的軍官。若在平時,他能和他坐在一起喝一杯也未可知,但這里是戰場,生死存亡之際,沒有半點人情可講。
不遠處的王樸臉色非常不好看,督撫營的督戰團也不能這樣肆意妄為,隨意殺戮山西鎮軍官。身邊的副將萬昌偷看見他的臉色,不打招呼大踏步沖向元啟州,大聲呼喊︰「元守備,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都是自己兄弟!」
元啟州往前邁一步,舉起血淋淋的斧頭,驚的萬昌往後退了好幾步,「這是大人將令,你若不服去找大人!」平日里元啟州是個很歡樂的人,但在戰場他立刻換了個風格,要不也不會成為督撫營的主官。
「你好大膽子!」萬昌為自己剛剛表現出來的膽怯羞愧。對面只是個守備,而他已是副將,地位天差地別。
「當然!」元啟州毫不示弱。
「找死嗎?」萬昌一怒之下拔出腰刀,他覺得自己被羞辱了。
兩人的爭吵引起身邊士卒注意,山西守軍本就被女真人殺的膽寒,在督戰團的威懾下靠一股氣支撐,見到本鎮副將為自己出頭,這口氣頹然卸去,亂哄哄往後退。
「後退者斬!」元啟州形同凶神惡煞。但就這麼一會功夫,敗軍之勢不可阻擋,身前士卒繞開他退向山頂。
剛開始逃跑的人還少,避開元啟州,到後來大隊士卒全往後涌,將元啟州挾裹在中逃離戰場。萬昌面如土色,連聲喝罵,毫無效果。
「給老子回去!」王樸臉上汗水與雨水混雜,他沒想到就這麼個小插曲會導致這樣惡劣的後果。
皮鞭狠命抽打一點用也沒有,王樸抽刀連殺數人,讓逃兵更加恐懼,四散逃向山嶺中的亂石堆中。雨水讓光溜溜的石頭更滑,逃跑的明軍心情慌亂,腳下不穩滑落摔倒無數。攻山的女真人大喜過望,像驅趕羊群般將潰軍趕上嶺頂。
「敗了!」王樸心中慌亂,夾在亂軍中退向山頂,他不是第一次踫到這種情形,官軍在與流賊接戰不利時也會如此,慢慢就習慣了。
山頂最高處,盧象升看見漫山遍野的潰軍,心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
「石拂嶺要丟了嗎?」絕對不行!他無路可退。他拔出腰刀沖向山下,喝叫︰「都給我回去!」留在山頂協防的天雄軍緊隨其後。
山道狹窄,往山下沖殺的天雄軍完全擋住了潰軍的道路,竟然有人舉刀沖向盧象升。
「退過這座山嶺,你們將是大明的罪人!」盧象升持刀站立在道路正中,神情凜然不可侵犯,潰兵站在他面前不敢逼近,「守住這座山嶺,你們就是大明的功臣!你們若想逃跑,請從我的身體上踏過去!」半山腰的士卒停下了腳步,看著攔路的總督大人不敢動作,落在最後面士卒無奈扭頭與緊追不止的女真人廝殺。
「隨我去殺敵!」盧象升往潰兵中間行走,沿途士卒自動讓開道路,最近處的刀尖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隨我去殺敵!」盧象升加快往山下的步伐,身後天雄軍堵住逃離山下的道路沖,逼迫潰兵不得不回頭。
山西鎮士卒在猶豫中調轉方向,往來時的道路上猶豫邁動腳步。
盧象升健步如飛,從山西總兵王樸身邊經過時連看也沒看他。王樸臉色尷尬,跟在盧象升身後下山,一路呼喊︰「殺退韃子,保護大人!」
「殺!」盧象升腰刀揮舞,沖在最前線,單刀劈中女真甲士,刃口瞬間染紅。天雄軍士卒迅速沖到眼前,護住盧象升殺向上山的清虜。
王樸不敢再退,若宣大督師戰死在石拂嶺,他返回山西也難逃一死,率親兵家丁督促眾軍殺回。「殺死韃虜!」元啟州抓住時機激發士氣,漫山遍野響起呼喊聲。
近萬士卒完全堵住了山道,盧象升長刀結結實實砍向對面的甲士,他力氣很大,三四刀後刀口起圈,順手從身邊士卒手中搶過三眼銃揮舞。
「大人,這里危險,請您退回山頂,我一定能守住石拂嶺!」王樸心中惶急,擠到盧象升十步之外呼喊。
盧象升將三眼銃舞的像個車輪一般,他練功用的大刀有一百四十斤,舞動起小小的三眼銃活動自如。听見王樸的喊叫,他收銃而立,緩步退出戰場,宣大守軍又一次將他逼向戰場,雖然他不怵戰斗,但出現這樣的局面是在丟宣大的臉。
戰場重新歸于焦灼,夜幕時分女真人再次退去,這種天氣下不可能點火把夜戰。多爾袞在山下心中失望之極,他今日動員了所有的力量也未能如願,腦子里第一次生出撤兵的念頭。
「火炮還沒到,等火炮到了一試,再不能攻下,只能換一個方向了!」
山下多爾袞焦躁難安,山上明軍也沒有殺退清虜的喜氣。
盧象升在議事廳召集諸將,氣氛異常緊張,
「今日血戰大家都盡心盡力了,終于守住了石拂嶺!但,」盧象升轉折語氣聲音嚴厲,「有些人不听號令,差點引發大軍潰敗,各位都知道嗎?」
沒有人出來接話,王樸和萬昌垂頭看著自己腳尖,不敢說一句話。
「萬昌,你可知罪!」盧象升的話響若驚雷。
「末將知罪了!」萬昌不敢否認,出列後單膝著地請罪。
「軍中號令你都清楚?」
「末將明白!」
「依你之見該如何定罪!」
萬昌不敢再搭話。
「萬昌身為一鎮副將,知軍紀犯軍紀,干擾督戰營執法,差點釀成大禍,罪不可赦,當斬!」
盧象升面色冷峻,丟下一塊令牌,下令︰「推往山寨口出斬首!」
眾將面如土色,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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