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中,刷刷的雨水在清洗山道和岩石上的血跡,其中有女真人的也有漢人的,大同鎮兵馬踩著泥濘的道路退入波瀾起伏的群山。
春雨貴如油,但這場雨來的太不是時候。明軍不能利用銃炮等火器,本就孱弱的戰斗力還要打折扣。
「跟上!」各部把總在黑暗中招呼本部士卒,以防在有人在黑暗中迷路失散。
小半個時辰後,翟哲身上衣衫已經濕透,他麾下士卒雖然是騎兵,但不缺少奔跑、越野和攀援等耐力訓練,一路上將姜瓖的士卒甩在後面,若不是他有意滯後,恐早將姜瓖丟下。
一個時辰後,天色微微發白時,眾軍在陽和至大同的岔路口停下休整。雨後的山道很滑,眾人奔走一夜,廝殺了半晚,翟哲麾下士卒尚能支撐,姜瓖的鳥銃手隊列拉的很松散,只有六成士卒同時到達駐地。
「翟參將!你麾下果然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敢與清虜野戰!」姜瓖模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稱贊。他與翟哲是老相識,心中原本對翟哲投明後被封為參將還有些芥蒂,並肩作戰一次後態度大為改觀。
「得姜兄相助才敢有此一戰!」翟哲將潮濕的發髻解開,像在草原時一樣披散在肩膀,說︰「黑暗中不知斬首多少,就算沒能擊敗清虜,也算是給他們一記教訓,不能再視大同如無人之境。」
「此戰能摧毀清虜鐵炮,當算大勝了,勝過斬殺一千首級!」姜瓖言語夸張。
翟哲明白他的意思,大明邊鎮虛報戰功很常見,曾經有斬殺良順百姓的首級充當流賊,姜瓖這麼說是想報捷。他微微一笑說︰「此戰姜兄戰功居首,若沒有你的火銃,我等斷然無法突破清虜甲士。」他不想與姜瓖爭功,他才被命為參將,立下再大的功勛也不可能再被提拔,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多謝翟兄弟!」姜瓖會意,拱手稱謝,躊躇片刻,說︰「你我相差十幾歲,脾氣倒是很相投,若翟兄弟不介意,你我日後就以兄弟相稱!」
翟哲神情一呆,姜瓖此舉倒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他入塞後在大明官場人生地不熟,清虜入寇後他的名聲更差,姜瓖怎會在這個時候伸出橄欖枝?他思忖片刻,嬉笑一聲,說︰「我一直稱姜兄啊!」無論姜瓖是何意圖,他現在最缺朋友。
「倒是我粗心了!」姜瓖放聲大笑。風格迥異的笑聲中,兩人達成了一種默契。♀
大明各鎮士卒近乎是將領的私兵,例如姜瓖掌管的參將營雖然歸大同總兵虎大威統領,但虎大威不能像掌控私兵一般指揮操縱。邊鎮兵馬派系林立,姜瓖是前任大同巡撫焦源博的紅人,換了上司後也想找個同伴和靠山,完全跟在虎大威後面只能成為總兵的附庸。他的心思不像長相這般粗獷,此時選擇與翟哲交往可一石三鳥。翟哲麾下兵馬善戰,與翟哲交好有機會撈取戰功;翟哲掌控殺胡口商道,自從他入塞後,軍中人人都盯著這點好處,想從中分一杯羹,翟哲多少要放點出來表示態度,這等好處若是不佔豈不是愚鈍;最重要的一點,姜瓖感覺到總督大人對翟哲的重視,虎大威絕不會給機會讓他在總督大人前露臉,他若和翟哲走的近了當然能常入總督大人的眼。
辰時過去,落在後面的士卒三三兩兩跟上,逢勤和孟康率埋伏的士卒強行軍也趕到匯集地點。各軍清點人數,還有些人不知是迷失在山林中還是在黑暗中戰死,兩支人馬都沒有時間再等待,因為留在後面監視女真人的蕭之言前來稟告,阿巴泰率清虜大軍隨著眾人的足跡追了過來。
姜瓖拱手︰「翟兄弟,就此別過,你要小心!」打完這一仗後他要重返大同城,堅守那里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務。
「你也一樣!」翟哲翻身上了大黑馬。
兩支人馬就此分開,翟哲部騎兵徐徐退向朔州方向,吃過一個大虧的女真人不會放過他。
春雨下起來就沒個停,群山中煙霧繚繞。
阿巴泰追到大同城下,不熟悉南下的道路不敢貿然追擊,命人快馬加鞭飛馳往石拂嶺下稟告多爾袞。夜襲中女真兵馬損失不大,只有漢人的火炮營幾乎全軍覆沒,他暗自慶幸只調集了三成火炮入塞。
石拂嶺。
兩軍正在這場大雨中血戰。
阿巴泰的信使趕到時已是第二日,嶺上不像昨日那般喧鬧嘈雜。山西副將萬昌被斬首後草草埋葬,王樸親自巡視軍營嚴肅軍紀。盧象升一怒之威讓他心中有些發虛。總督大人不會對一鎮總兵下手,但殺了他的副將,其中包含了很濃的警告意味。山上守軍做好了準備,元啟洲磨刀赫赫,但清虜人馬破天荒的沒有攻山。
山下連綿數十里的兵營在煙雨下甚是安靜,多爾袞在營中徘徊,昨日一戰嚴重打擊了他的信心,軍中士氣低落。他們深陷大明境內,沒有底氣再去面對一場敗仗。
清晨天色才亮的時候,斥候騎兵帶了一個頭戴斗笠的騎士入塞。來人進入大帳後將斗笠掀開,露出敦厚樸實的面孔,「拜見王爺!」正是前一次來的信使。
「又見到你了!」多爾袞興致不高,後背靠在椅子上沒有動。
來人和上次一樣,像變魔法一樣掏出匕首,割開破舊衣服的補丁,取出一張寫滿字的布片,說︰「這是我家主人費勁辛苦才得到的!」
親兵接過來呈上。
多爾袞接過來,滿懷期待的展開,一看之下壓抑心中狂喜。布片上清楚標注山西和大同兩鎮大多數營堡駐守兵馬的數量,其中明顯可見山西軍鎮守備空虛,宣大鎮多數人馬集中在宣府一地。那人開口解釋︰「宣大鎮督師將大同百姓盡數遷徙往山西,沿途有兵馬巡邏守備,來往道路不便,所以來晚了。」
「不晚!」多爾袞收起布條,說︰「大清不會忘記你家主人的功勞!」
那人面無表情,拱手道︰「如沒有事,在下告退了!」
「路上小心!」多爾袞竟然關照一個漢人的安危。
等那人出營,多爾袞取出布條細細觀摩,皺眉沉思,若宣大主守宣府,他為何不去攻打山西?
辰時時分,從西北陽和方向有兩匹快馬飛馳入營,直入中軍大帳。
「報,昨日得勝堡援軍在陽和縣山中被明軍翟哲部伏擊,阿巴泰貝勒擊潰翟哲部兵馬,但隨軍攜帶的大炮不慎被摧毀。」信使報信時心中惶恐不安。
「怎麼回事?」屋漏騙逢連陰雨,多爾袞果然暴怒。
「翟哲部人馬逃向山西方向,阿巴泰貝勒請示是否要追擊!」信使硬著頭皮傳達完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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