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定是瘋了,這麼做,我們還有什麼錢賺!」
屋子中聲音「嗡嗡」不停,六個人的目光都落在眉頭微皺的範永斗身上。♀靠門口的的木椅上,翟堂目光投向門外一言不發,顯得很孤獨。
「商盟以為自己是什麼,柳全生在右玉那個偏僻的地方,還以為自己真的能一手遮天了。用我們的本錢給他賺銀子,大不了我們不陪他玩了!」一個東家口氣不善,顯然藏了不少憋屈。
「听說這次不是柳全的主意,我看柳家的德翔魁與翟參將合作後未必能做多大主,消息可是從那個宗茂主管嘴里說出來的!」
「宗主管?那個宗茂,乳臭未干的蠻夷!也不知是不是蒙古人的野種。」有人口不擇言,憤怒的時候說出什麼話都不會令人感到驚訝。
範永斗端起茶座上的白瓷杯,蘸了一口茶,任幾人眾說紛紜,就是不開口,同樣不說話的還有翟堂。幾人討論了半天,有人終于把目標放到翟堂身上,移步到他近前,面現糾結之色,說︰「翟東家,我們合作超過十年了,您能不能在翟參將面前說幾句話,都是作生意,範東家在東口也沒這麼霸道過,這樣下去,我們不是全給他忙活了!」
翟堂苦笑,說︰「你們以為我能有什麼辦法,他若是能听我的,東口與西口早就合二為一了!」
幾個人哀聲嘆氣,他們說再多也是白費口舌。
「範東家,給出個主意吧,這樣下去我們幾家都快揭不開鍋了!」
範永斗輕咳一聲,他是知曉了這場風波後特地從北京城趕回太原城的。自盧象升在宣府大刀闊斧改革官場和邊鎮後,東口七家商號的東家本能的認為那里不安全,將聚會地點改成太原。
「幾位東家,若是商盟堅決如此,你們寧願退出歸化嗎?」範永斗的聲音不大,他開口後屋子里立刻寂靜無聲。
「範東家,話不能這麼說,這幾個月,宣府和大同的糧價從一石四兩銀子降到三兩銀子,八支商隊出塞已經兩個月,我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督大人想必也看在眼里,商盟憑什麼這麼欺壓我們,還真因為他們統領晉地商號了嗎?」曾被盧象升往大牢里關了一次的田生蘭怨氣最大。
「那你說總督大人現在是站在商盟那一邊還是我們這一邊!」範永東轉動手中瓷杯。
田生蘭口中嚅嚅,說不出話來,屋中寂靜無聲。
「翟哲是我妹夫,是翟東家的兄弟,我們兩家肯定不會退出歸化,你們若覺得商盟太霸道,生意做不下去,自可退出!」手中一個不穩,範永東拿捏的瓷杯落在茶座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但你們今天這樣做了,以後不要後悔。晉地的商號大浪淘沙,舊的去了新的又來,百年前的王張兩家那麼輝煌,現在還能看見嗎?」範永東伸手把白瓷杯撿起來,倒上有些余溫的茶水,一口飲盡,沉聲說︰「王登庫死了才幾天,你們都忘了嗎?現在就算這杯中茶變成馬尿我也會把它飲下去。」說到最後一句話,他也沒有藏住心中的情緒。
幾個東家面面相覷,不再言語。
這場風波來自宗茂對歸化城八家商號的出的管理新舉措。
歸化城的晉商行會由商盟領頭,宗茂是實際的管理者。行會的最大的作用在于規定每樣商品的最低價格,以免相互壓價,導致惡性競爭,彼此之間的利潤下降;其次在于相互幫襯,一家有難多家支援,缺貨斷貨時相互有個照應。♀
歸化城集市八條街道,大火燒毀了四條,剩下集市商盟佔了四成得到商鋪,七家商號佔了六成,商盟優勢明顯。七家商號掌櫃和伙計相互熟識,彼此之間實際上抱團瞧不上商盟,但商盟的伙計在歸化城經營多年,與很多蒙古人熟悉,在價格下限確定的局面下,走的貨量更是遠遠勝過東口來的七家,向七家商號拆借貨物便成了家常便飯。
七家商號本錢足,貨量多,但都給商盟做了嫁衣,掌櫃和伙計心里不平衡,暗自想出了幾個應對之策。
首先是少拆借給商盟貨物,有也說沒有;再者就是暗地降價,反正就算價格降了一半也能有不少錢賺,如此一來商盟的生意很快就蕭條下來。更有甚者,七家商號掌櫃開始私自籌建商隊走向附近的托克托草原、土默川和涼城,走出歸化城誰也不知道他們拿幾塊磚茶換取了一匹戰馬,如此一來,歸化城的生意就更差了,察哈爾人本就不喜歡來歸化交易。
宗茂從六月底看到八月底,終于忍不住了,想出幾條對策,召集幾家掌櫃立下三條規矩。
首先以安全為由,命八家商號運出塞的貨物集中一處存放,這樣便于拆借,再就是禁止短途商隊,改為每七天在君子津渡口擺放一日大集。最後是懲戒私自降價行為,宗茂放出狠話,再有干這樣事情,立刻查封商號,沒收所有貨物,掌櫃和伙計驅離歸化。為防止這幾家商號明知無法與商盟對抗,消極經營,宗茂對茶、糖、鹽、糧食和鐵鍋等草原急需的二十種貨物做出規定,倉庫中存貨不得少于一定數量,缺貨不得長于二十天,否則取消在歸化城的經營權。
這就是霸道!讓七家商號的本錢和貨物為商盟所用,否則憑什麼讓你們進歸化。商盟的出貨量最大,備用貨多很正常,讓其他七家商號也必須如此,就是明擺著借雞下蛋。
範永斗的話後,屋中氣氛凝重。
翟堂的臉色最不好看,他被夾在其中最不好做人,但其實旺順魁在生意上真沒得到多少照顧。
「至少我們的商號還活著不是嗎?」範永斗的表情會讓人以為他喝下去的那個瓷杯里真的裝了馬尿,「我們幾家都有十年的交情,在這個時候可不能散心,王東家死了,還有人給他收尸。我們幾個心要是散了,死了會不會有塊地方埋都不知道!」
「過了十年好日子,也要學會過苦日子,誰知道這會持續幾年?不管怎麼說,只要不虧錢就要做下去!」範永斗心里真是沒底。盧象升的這個宣大總督看上去是坐穩了,東口往遼東的商道完全被掐死,張家口堡守軍完全禁止商隊出塞,只允許蒙古人來張家口集市買貨。
「只怕這樣的日子沒個頭!」田生蘭說出所有人心中的擔心。
「不會的!」範永斗冷笑,「再熬個三五年,看看商盟能如何?」若女真人能再次干翻了宣大,他可以重抄舊路。若漠南的形勢就此易主,大盛魁依附盧象升和翟哲身上,不像當初盧氏那般覆滅也是幸事。
「如果我們鬧別扭,總督大人雖然無法無法對我們所有人下手,但誰也不知道他會挑出哪一個,田東家,你說是不是?」範永斗的臉朝向田生蘭,冷笑道︰「要知道,我們可是有罪之人!」
這是幾位東家藏在心底的恐懼。
「幾位東家!」翟堂壓低聲音,很客氣的說︰「商盟的只不過能控制塞外,在大明境內經營遠不如我們,別的不說,在山西各府縣就沒有幾座分號,北京城的分號經營力量也很有限。眼下雖然經營難些,也沒有到那麼不堪的地步。」他的身份確實不好說話,直到範永斗定了基調才敢補充幾句。
激烈的爭論之後,一切歸于平常,想活下去的人日子還要繼續,範永斗親自手書一封信送往塞外。在返回京城前,他從大同路過順便看望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和小外甥。
歸化城南。
宗茂快馬加鞭趕往涼城,從他立下那些行規後,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得到翟哲的大力贊賞後才放心實施下去。一路上偶爾還能踫見四處游蕩的商隊,離確定的期限還有七天,歸化城眼下還真離不開這七家商號。
岱海的東北角草原帳篷連綿,這里成了翟哲部騎兵固定的駐扎地。
巡邏的斥候早就認識宗茂,將他引入翟哲大帳。
「拜見大人!」除了在軍中,宗茂一直稱呼翟哲為東家。
「幾位東家給我傳書了,答應的商盟的要求!」翟哲身前的案桌上擺放了兩封信,一封來自範永斗,另一封來自翟堂。
「真的!」宗茂興奮的撓頭。
「當然,沒听過落難的鳳凰不如雞的嗎?」翟哲說笑,「在歸化城是我們說算!」這是他娶了烏蘭的紅利。如果現在還不抓緊機會斂財,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歸化城的貨物統籌管理,還有一個好處,他可以借此機會抽調貨物藏往漢寨,商盟可隨意找個買家糊弄。
「七日之後,我會命車風率蒙古騎兵沿歸化城周邊巡邏,再發現商隊貨物一律沒收!」翟哲敲打桌子,接著說︰「我听說最近邊境走私慢慢猖獗,也該是我們為大明貢獻一份力量了。」
說話的同時,與宗茂相對而笑,這就是強權的力量。
「還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去辦!」翟哲收斂笑容,「我要在歸化城傳播消息,車風的這支「馬賊」需要擴張勢力,蒙古各部眾都可加入,一旦成為馬賊酒肉不愁,每個月有三兩銀子的固定軍餉,兼有搶掠所得。」
「大人要招蒙古人?」宗茂意外。
「哪里都有為錢賣命的人,能為我所用者即是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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