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哲從角落里走出來,分別行禮說︰「盧東家、範東家!」
「翟二爺,今晚的情形你都見到了?」範永斗拱手相問。以他的身份叫翟哲一聲二爺,當真是給足了面子。
翟哲苦笑一聲,說︰「我今天剛剛從關內過來,晚上與蕭兄在此小酌,恰巧踫見此事
他在樓上沒有見到事發當景,但通過旁人敘述也猜了個七八分。無非是最近盧家生意不好,護衛也沒什麼油水,見到葛峰,心情煩悶之下酒醉鬧事而起,現在卻直接關系到張家口兩大商號的對決。
翟家與盧家生意往來不少,盧福友是認得翟哲的,朝他微微額首示意,口中並不言語。
這里吵吵鬧鬧一個多時辰,已經接近子時,集子里大多數人都已安歇。各商號東家都在睡夢中被叫醒,披上裘衣抵擋晚秋的寒意前往事發地點,範家與盧家起沖突在集子掀起了軒然大波。
生意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賺錢,這一年多的冷清已經讓眾商號都寢食難安。如果商隊不能踏入草原,張家口的存在毫無意義。如今土默特人的戰亂未止,範家靠上了東虜,一切形勢都還不明朗,盧範兩家正面對決,著實讓眾人難以抉擇。
翟哲坐在盧福友與範永斗的身邊,看著諸位東家步入昏暗的酒館。
狼藉的場面與酸臭的酒味讓有些人捂住了鼻子。翟哲在人群中看見了自己大哥翟堂的身影,卻假裝看不見。如果一直縮在家族的背後,以兄長對自己的態度,終其一生翟哲恐怕也只能當一個富家翁,他必須要尋找機會走到前台。
地面的傷者仍然在發出低微的,在郎中的幫助下他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但從郎中凝重的表情來看,並沒有完全月兌離危險。他的生死已成了兩家對決最有力的武器,如果他死了,盧家可以名正言順的處死被束縛的葛峰,給背叛者以致命的回擊。
範永斗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局面的出現,範家是挑戰者,葛峰的生死並不掛著他的心上,但如果他連投奔者的性命都不能保全,又怎能讓觀望中那些商號投進他的懷抱。大盛魁是張家口第一個與東虜建立聯系的商號,這條道路已經被開闢,他需要盡快穩固自己的位置,而不是為後來者做嫁衣。
翟哲的余光掃過腳下的傷者,此時自家人成了希望他死的人一方,仇敵倒是希望為他保全性命,命運角色轉換讓翟哲心中唏噓。
眼見諸東家都已到的差不多了,範永斗起身說︰「此地簡陋,還請大家海涵,深更半夜把大家請出來實在是有大事難決
他躊躇片刻,又轉首對盧福友說︰「此事由我來說實在不合適,正好此地有個證人,還請旺順閣的翟二爺給大家講清楚,盧東家您看可以嗎?」
盧福友微微額首。
範永斗一副歉意的表情朝向翟哲,說︰「有勞翟二爺了!」
翟哲暗自佩服,範永斗為人處世,待人舉止實在是無可挑剔,盧福友遠非其對手,難怪葛峰在盧家當了五六年的護衛還比不上在範家一個月歸心。他起身來,先輕咳兩聲清清嗓子,然後將晚上的經過一五一十講的清楚的講述了一遍,有些事情非他親眼所見,就一言帶過,把事情的經歷說個**不離十。
翟哲語氣不偏不倚,盧福友和範永斗都沒有提出異議。他講完後剛想坐下,範永斗突然插言說︰「新虧翟二爺在此才沒有釀成大禍,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
翟哲楞了一會神,忙搖雙手道︰「諸位東家都在,哪有我說話的份子
範永斗搖頭道︰「非也,你既不是範家人也不是盧家人,又親歷這件事的人,可以說說看法事發現場當然還有其他人,但沖突發生後,這些人怕惹禍上身都逃的一干二淨。
盧福友欲言又止,自範永斗出面以來,他處處被動,如果這個時候如果表示反對,那就是表現的對翟家人的不信任,平白無故得罪人。
翟哲沉吟片刻,說︰「此事葛峰有過錯!」被捆綁的葛峰臉色大變,就怕翟哲說出要將他逐出張家口。
但翟哲卻沒有再多言。
範永斗還要再說,翟堂從人群中擠出來,瞪了一眼翟哲,說︰「範東家還是別為難舍弟了,此事關系重大,由不得他胡言亂語
翟哲低頭垂目,說︰「依我說還是先救人要緊。「這句話理所當然,但才是關鍵的一句話。
範永斗的臉上浮出笑意,說:「正是如此,葛峰傷了盧家的人,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現在還是先救人要緊!」
盧福友起身冷笑一聲,說︰「盧家的人在這個集子里怎能讓人任意踐踏,今天的事諸位東家都看著眼里,我提議明天開商號行會議決此事。走!」身邊的幾個護衛上前準備扶起傷者。
範永斗大聲說︰「剛剛郎中查看過,此人傷口雖深,卻所幸不致命,若是離開此地再發生了什麼事可怨不到我範家的頭上
這句話說的十分直白,也是非常不客氣,算是已經與盧家正式撕破臉皮。一山不容二虎,都斗到這份上了,也再難緩和。
盧福友大怒,指著範永斗的鼻子說︰「你這話什麼意思?」
「如果盧東家相信我,我能確保這個傷者並無大礙,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我範家願從此撤出張家口!但盧東家將人帶走了,再出了事可不能全賴到葛峰頭上
雙方針鋒相對,讓少數還有些沒睡醒的東家目瞪口呆。
盧福友臉色通紅,拱手道︰「各位都看見了,承蒙各位抬愛,我盧家在這個集子里還有些地位,沒想到被人欺負到此等程度,明日還是請各位東家給鄙號做主吧
他不願意再和範永斗嗦,明日張家口商號行會一開,各東家共同議決,到時候無論是讓葛峰死還是將他逐出張家口都可以,他相信以盧家的影響力還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正好翟二爺是個證人,葛峰犯錯,我願意將葛峰交給翟家看管!盧東家要是信不過我,不如將傷者也交給翟家醫治,出了差錯我全認了範永斗步步緊逼。
這場與盧家的對決比他想象的要早了一點,但也是他迫切需要的,範家需要集中更多的商號才能經營前往遼東的商道,但盧家的存在讓他如鯁在喉,他要拉攏更多的朋友。不管是不是翟堂的授意,翟哲今天晚上的表現是站在他這一邊。從葛峰給他暗示開始,範永斗就一直在觀察翟哲,這個年輕人表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洞察力與老練。
翟哲一臉苦笑看向自己的兄長,他確實借此機會在諸位東家面前露了臉,但也把翟家放在了火架子上。
範永斗左一個翟家,右一個翟家,讓盧福友心生疑慮。
「我盧家的事不用麻煩別人!」
盧福友語氣堅定,範永斗把話說得那麼清楚,他確實不好再對自家人下手。如果受傷的護衛不死,他又有什麼理由將葛峰逐出張家口呢?
護衛找了一塊簡單門板把傷者抬上去先行出門,盧福友對在場的二十多個商號東家拱手道︰「明天就拜托各位了!」轉身跟在他們身後離去。
在場東家都是範永斗請過來,他只能苦笑解釋︰「半夜煩勞各位,實在是事關重大,竟然盧東家發話了,只能明日再議了
子時已快過去,商號東家各自離開,眾人睡意全無,此夜集鎮里注定無眠。
範家還是盧家,大家都需要做出一個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