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下來,客棧的大堂內點燃了昏暗的燈火,寧盛正在指點商隊的伙計忙碌。
客棧客人稀少,寧盛索性將大堂內一半的面積承租下來,將攜帶的狐皮、狼皮、鹿皮按照種類這品級分類排列,以待明日白天各家商號掌櫃、伙計前來觀售。商隊初次入口,寧盛也從來沒有置辦過如此規模的貨物,只能暫時從簡,下一步將要在殺胡口內購置商鋪。
戌時過半,外面的街道上已經很冷清。北境的冬天就是如此,太陽落山,寒風冰凍下極少有人願在外面浪蕩,即使是最繁華的京師也不例外。
寧盛還在忙碌,這些伙計中大多數人沒有經商的經驗,也分不清貨物的品級,樣樣事都要他親自插手。
客棧虛掩的大門被推開,從外面進來兩個人,前面一人手里提著一個氣死風燈籠,搖搖晃晃。小二匆忙從凳子上爬起來迎客。
等看清了後面的來人,小二忙躬身打招呼︰「柳東家!」
前面提著燈籠的是柳銳,後面跟進來的正是德翔魁的少東家柳全。
柳全朝小二點頭示意,轉臉向客棧里正在忙碌的商隊,說︰「寧兄這麼晚了還在忙嗎?」
寧盛早已看清了來人,放下手中事務,走過來行禮道︰「柳東家,本待明日再去拜訪您,今日之事,大恩不言謝
柳全擺擺手,說︰「舉手之勞!」
「此處人多口雜,不知能否請先生到鄙號一聚?」
寧盛稍稍驚詫,問︰「今晚嗎?」
柳全點頭,說︰「如果先生方便的話!」
寧盛抬眼看看門外,街道黑暗不見底,寒風肆掠,有心拒絕。
柳全看出寧盛的擔心,笑說︰「鄙號不遠,拐過一個街角就是,殺胡口內有兵丁巡守,不會有礙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寧盛想到今日能夠入關全是眼前這人幫忙,又是專程前來邀請,點頭應允。
叫上兩個護衛陪同,寧盛跟在柳全身後走出客棧,街道上空無一人,一陣風吹來,大紅燈籠晃起,柳銳連忙用手壓住。一行五人拐過兩個街角,德翔魁就在眼前,兩扇紅漆大門敞開,像是在迎接貴客。
「請!」柳全伸手示意。
現在他萬分慶幸自己過完春節後立刻趕回了商號,在殺胡口各商號歇業時等來這支神秘的商隊。柳全知道深夜拜訪有些失禮,但他等不及,白日將商隊送進客棧返回商號後,他一直坐臥不安。
時隔半年,再有商隊踏入殺胡口,無論背後是誰主使,那都說明這條商路又通了。各商號的東家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恐怕想要插翅飛回殺胡口,德翔魁在殺胡口只能算二流的商號,他唯一的優勢就是比別人早了一步。
「察哈爾人重開了歸化城?土默特人自己組建商隊?還是馬賊的手?」柳全滿腦子疑問,答案就在眼前的寧盛身上。
寧盛抬腳邁上台階,眾人進門後,伙計連忙將門關上,外面的風呼呼的吹。
兩人並排走入內屋,柳全將外面的裘衣月兌下,屋里燃燒了熱爐,溫暖入春。
「上茶!」
兩個僕從很快端上兩個青花瓷茶杯,寧盛小心接過來。
從見面起柳全就一直在偷偷觀察寧盛,這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能主事的人,待人處事謹小慎微,一看便是沒見過大場面。
「今日若不是東家,我恐怕真的是回不了大明了!」寧盛還在感慨。
柳全可不這麼認為,那些商號的東家,無論誰踫見這件事都不會錯過,做生意怎麼能舍不得本錢。「我知道殺胡口外盜匪猖獗,商隊能會返回大明,一定也是千辛萬苦了!」他旁敲側擊,想打探出商隊的底細。
寧盛定了定神,想起走前翟哲的吩咐,說︰「馬賊是不敢打我們這支商隊的主意的
「哦,為何?」柳全的兩只耳朵豎了起來。
寧盛干笑幾聲,說︰「東家只需知道這些就行了!這只是第一批商隊,希望日後能和東家合作
柳全的胃口完全被吊起來,但隨後再怎麼問,寧盛謹守翟哲的吩咐,守口如瓶,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夜越來越深,柳全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怕叨擾太久引起寧盛厭煩,說︰「如此我先送寧兄回去,合作的事我們明日再談!」
寧盛起身,透露說︰「過些日子,我們東家會來殺胡口,到時候柳東家可與他面談,我們東家的意思是哪家商號能提供糧食就和哪家合作
這是翟哲讓寧盛對殺胡口各大商號轉告的意思,如今只有柳全一人找他,寧盛順水推走做了個人情。
「多謝寧兄提醒,若是貴東家到了,還請寧兄引薦!」
隨後兩人出門,柳銳跟著柳全將寧盛送回客棧。
「糧草!」柳全回途中小聲念叨,若是在半年之前,運送糧草出塞易于反掌,但現在還沒有哪家商號敢冒這個險。殺胡口屬于大同鎮,不像宣府毗鄰京城盤查的那麼嚴,但也同屬宣大軍鎮。宣大總督才因己巳之亂被撤,繼任總督張宗衡原是大同巡撫,對沿邊軍堡甚為熟悉,短時間內運糧草出塞不花大本錢是辦不到的。
次日清晨,寧盛給各家商號都發出了請柬,將客棧的大堂變成了一個臨時小集市,兜售各色皮毛。
半年沒有商隊入口,草原的皮毛價格飛漲,與寧盛估算的數值已大相徑庭。雖然各家伙計聯袂壓價,成交的金額也讓寧盛瞠目結舌。
一個上午,客棧里拜訪的這些毛皮銷售過半。
午時時分,柳全帶著一個矮胖子來的客棧,寧盛忙中偷閑,抽出身來與他打招呼。
柳全招招手,指著身後的矮胖子說︰「這是我商號中的王掌櫃,剩下的貨物我們德翔魁全包了!」
全場一片嘩然,有人不服氣說︰「柳少東家,你憑什麼說全包,這些可都是稀缺貨
柳全笑道︰「稀缺貨你們就出那樣的價格?這麼好賺的錢,我當然要全包了!」他有心想賣個人情給寧盛,但又不好抬價過多,與其他商號造成矛盾,所以才午後過來,來這麼一曲。
王掌櫃按照柳全的吩咐參與競價,有一家人破了規矩,各家都怕好貨源被人買走了,皮毛的價格節節攀升。
等到了酉時,所有毛皮銷售一空,原本寧盛估計三萬多兩銀子的貨物賣了近五萬兩銀子,收到手的現銀也有近兩萬兩。
殺胡口商號之間的大宗貨物交易,並不是完全現銀。很多南入大明的商隊和出塞的商隊在這里完成貨物交換,只需伙計們估值認同即可。寧盛的商隊返回時還需帶著土默特人需要的茶、鹽,這些皮毛都是烏蘭公主從牧民手中賒借過來的。
夜深,寧盛捧著放在自己屋里的銀箱,一晚上也沒有睡著。一會爬起來看看銀錠,一會摩挲銀票,這輩子,也許加上上輩子,寧盛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若是我帶著這些銀子逃走,會怎麼樣?」寧盛為自己突如其來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商隊有十幾個護衛,這些人難道都是馬賊的眼線?
躺在床上,這半年在山林中垂死掙扎的日子一幕幕從眼前閃過,寧盛突然伸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罵道︰「我他媽這還是人嗎?」若沒有那些人,他早已經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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