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草原土默川。
漢人埋首在田壟間揮汗如雨。草原充足的畜力讓他們在清明之前就已經將荒廢的土地重新整理,商隊給他們送來了種子和器具。被察哈爾人焚燒或摧毀的板升也被修葺完善。
綠瑩瑩的粟米已經抽出穗,再過一個多月便可以見收成,雖然辛苦,但比隔塞相望的漢地已好上很多。
崇禎六年山陝的旱情稍稍緩解,但局勢已壞,到處流竄的民變軍讓山野間土地荒蕪無數,朝廷無力賑災,失去依靠的農民只得加入流民的腳步。
朝廷想殺死他們,老天想餓死他們,臨死前他們也想拉個墊背的。
五月,在太行山內休養已久的高迎祥部一鳴驚人,出奇兵沿摩天嶺西下抵河北武安,大敗官軍左良玉部,乘勢取懷慶、彰德二府,河北震動。形勢逼人,民變軍四處流動,一府一鎮根本無法形成有效圍剿。崇禎不得不放權督撫,任命在陝西剿賊得力的曹文昭為剿匪總兵官,陝西、山西諸將均受曹文詔節制,統一籌劃共擊賊兵。
隨軍同行的尚有監軍太監楊進朝,有了歷朝歷代的教訓,深宮中的皇帝最擔心軍權旁落。
此時高迎祥部已成氣候,傾巢出動下騎兵數萬,官兵尚步七騎三,追無所追,堵無所堵。
曹文昭所統各部,艾萬年、左良玉曾均是他在遼東鎮下屬,賀人龍曾在山西和他並肩作戰,配合得力,以關寧鐵騎為主力,連破民變軍。高迎祥部雖然騎兵眾多,但無法抵擋住身披重甲的關寧騎兵的沖擊,被包圍在河南河北交界處的山林中,往南被黃河所隔,往北有堅城重兵把守,猶如蛟龍困淺灘。
這世界有錢賺的地方就有商旅,雖然蝸居山林,高迎祥仍然能用擄獲的錢財換取兵器盔甲。吃過關寧鐵騎虧,他下定決心也要照葫蘆畫瓢,為自己的騎兵配上甲衣。
商旅來往和官府的塘報是大明局勢傳播最便捷的方式。北京城內的崇禎可能想不到,偏遠的遼東、荒涼的塞外,也有人在關心這群亂民的近況。發生在大明境內大大小小的戰斗,他看見的塘報未必有那些人通過商旅得到的消息準確。
東西兩口,暗流涌動,耿光在大同府將商盟得到的消息悄然送至塞外。
大盛魁每隔幾天都會有人來取一些密信。
耿光的書信會先送到芒牛山,然後再由宗茂安排專門的信使送往河套翟哲的手上。翟哲看完之後,偶爾會找蕭之言和左若討論局勢,大明的形勢直接關系到馬市的興衰。
河套草原。
俄木布汗命令傳達次日,杭高率部離開,烏蘭部落進駐一河之隔的托克托草原。
烏蘭公主並不急于進入河套,而是在托克托草原召見翟哲和格日勒圖商討軍情。
多日未見公主,翟哲甚至想不起來上次相見更在何日。
忙碌會讓人忘記許多。在翟哲的腦海中,烏蘭還停留在那個困境中用柔弱的肩膀擔起上萬族人的生死時仍能開懷一笑少女形象。
中軍大帳內,翟哲躬身拜見。
「拜見公主!」
抬頭時,翟哲發現烏蘭比從前稍胖了一點,眉宇間小女兒的形態已悄然褪去,留下的是成熟與穩重。他還是喜歡烏蘭以前的樣子,現在的模樣太嚴肅。
侍立一旁的格日勒圖講述了及天前的那場夜戰。
翟哲直言︰「以察哈爾人的飄忽和狡猾,集三部之力若想將其驅逐出河套草原很難。被逼無奈下,他們可暫時退往騰格里沙漠暫避鋒芒再伺機返回他不想漢部騎兵再深入險境追擊,現在以漢騎最為稚女敕,察哈爾人一擊之下已然了解。
烏蘭靜听兩人講述,表情嚴肅,形態莊嚴,目光逃避不與翟哲交集。
「我們只需不讓河套落入察哈爾人手中即可,這里可成為察哈爾和土默特的緩沖地帶。每隔半個月,我們可以定期搜套,驅逐察哈爾人,不能趕走他們,也能確保察哈爾部眾不敢遷入
在察哈爾人無法威脅漢部時,翟哲不再想與他們為敵,天下大勢分分合合,他與察哈爾人在草原上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如此也好!」烏蘭微微額首。翟哲的意思明了,沒有了漢部支持,她和格日勒圖無力清除河套。
自從被大汗告知準備將自己家往漠北後,烏蘭從幻想中清醒過來。土默特汗室公主的婚事不可能由自己的情愛做主,她若是嫁給漢人必然讓土默特人被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恥笑。
正在恢復但依舊虛弱的土默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需要其他蒙古部落的支持,聯姻是必然的選擇。哥哥拒絕女真人的聯姻只是因為他不想讓土默特人成為女真人的附庸,但漠北蒙古沒有這樣的威脅。生在帝王家,幸與不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短暫會談後,翟哲心思重重重返河套。
這幾日他心神不定,俄木布汗和杭高的反應讓他在重新考慮漢部的未來,在他身前始終徘徊著一個人的影子——趙全。
趙全當年投靠阿勒坦汗不可謂不徹底,幫助蒙人打造器械,利用白蓮教的內線入侵大明。但當阿勒坦汗放棄了他,趙全就像一條死狗被拖到大明斬首。趙全被拋棄明因是大明議和的條件,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作為一個漢人,他在草原獲取的財富和地位深受其他土默特貴族的嫉恨。危機來臨時,牆倒眾人推,阿勒坦汗無暇保全他時,擁有的一切一夜間煙消雲散。
一年來,翟哲不惜借貸加強軍備,全力培養完全听從自己命令的力量,借助柳全的力量在大明經營,長袖善舞打通各種關系,都是那人留下的教訓。漢部絕對不能寇邊大明,那是徹底斷絕了自己的退路。
從五月份開始,河套沒有一刻安息。
將傷兵送回漢寨後,翟哲從主事府抽調人馬補齊中軍,七個千總分領五個五百人隊。孟康和左若各分管一千人,他直屬一千五百人。
瞭望的士卒在地平線上看見察哈爾斥候的身影,試探出虛實的察哈爾人不再像從前那般膽小。
阿穆爾沒有一刻放棄對駐扎在河套草原土默特騎兵的騷擾。他們處境艱難,隔著騰格里沙漠他們很難獲取本部落的補給,只能狩獵補給。所幸現在河套草原人跡蹤絕,肥美的水草養育了眾多動物。
漢部騎兵在格日勒圖的配合下與察哈爾人小戰不斷,雙方都在尋覓機會,避免正面決戰,損失都不大。
實戰是讓士卒成熟起來的最佳方式。
兩個多月後,夜里听見敵襲的呼叫聲時,最稚女敕的士兵也不再驚慌。長槍架上盾牌,防止察哈爾人沖營,弓箭手躲藏在後列射擊。翟哲發現牛皮包裹的火藥包對戰馬的驚嚇效果良好,專門訓練了一批投擲火藥包的騎兵,稱作擲炮兵。
行軍時發現地平線上出現沉默的察哈爾騎兵,漢騎也不再緊張,槍騎兵听從號角的節奏控制馬速轉向,蕭之言和格日勒圖的輕騎兵在兩翼保護。
阿穆爾眼見對面騎兵配合越來越嫻熟,知道這場戰爭已經很難獲勝了。土默特人以漢人為主力來對付他,不會影響牧民的生計而那些漢人比他想象的要耐心的多。
七月,翟哲已敢率漢騎在兩翼輕騎兵的掩護保護下深入草原去挑釁察哈爾人了。有了蒙古騎兵陪練,漢騎進步驚人。
七月二十三日,大暑,天熱無雨。
殺胡口,四匹快馬旋風般沖出要塞,馬上騎士絲毫沒有節省馬力的念頭,瘋狂的揮舞馬鞭奔走在通往老鴉山的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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