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大的傳令兵四走奔告。
急報似火。
女真入侵時機詭秘,宣大精兵盡數在河北山西一線圍剿流賊,緊困高迎祥于山林中。
女真大軍在大同匯合後,一分為二,岳托部向宣府方向進逼,多爾袞部往直入山西,四野無兵可當,沿途慘狀一片。崇禎無可奈何,宣大鎮無兵可用,又不能放任女真擄掠,只得調任曹文昭為大同總兵,率部救援大同。
山林中高迎祥終于能松口氣。
岳托率兩紅旗精兵往宣府方向攻破數城後回援,盤桓在大同鎮一帶,分兵將沿途擄掠的漢民押出塞外送往遼東。
多爾袞部一直往南進逼,越過井坪所直入山西,一路燒殺,全晉震動。
曹文昭倉促回援,進駐懷仁縣城。沒想到女真人對明軍行動了如指掌,關寧鐵騎前腳進入懷仁,後腳女真兩白旗上萬人將懷仁縣包圍的水泄不通,將其困在城內。
八月,土默川粟米成熟,辛苦了一年的漢人終于有了收獲。
田地間手捧黃燦燦得到糧食是農民最開心的時候,雖然這些糧食並不屬于他們。逃亡的漢人很容易滿足,唯一要求就是睡覺的時候不要餓肚皮。
戰爭近在咫尺,每日都有大批衣衫襤褸的難民被從長城內押送出來,在女真人的皮鞭驅趕下往東而去。兔死狐悲,土默特人的漢人暗自慶幸,流落塞外總比被驅趕到遼東要幸運百倍。
女真三萬兵馬在大同每日的損耗驚人,雖然攻下了幾座縣城,捋掠不少財物,但糧食並不多。多爾袞不會損耗兵力攻打像大同府那樣的堅城,攻下來也無法堅守,畢竟那在大明境內。
八月初,俄木布汗收到岳托的親筆信,要他立刻送三千石米粟至大同城附近的兵營。他把握的時間正好,粟米才收獲晾干。
歸化城冷冷清清,失去貨物來源,商鋪都已關門。
黃燦燦小米在手中連捂的機會都沒有就要送給他人。俄木布大發雷霆後,還是讓各部準備糧草。
翟哲冷眼旁觀,俄木布汗越憤怒自己的計劃實現的機會越大。
三十多輛騾馬大車準備完畢,古祿格屁顛顛的上前請命︰「大汗,小人願意護送糧食入塞
俄木布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突然覺得此人討厭之極。所有的土默特人都知道古祿格和女真貝勒岳托是親戚,他自己竟然也深以此為榮。
「你留在歸化吧,打仗的時候容不得你去攀親戚!」
古祿格老臉一紅,嚅嚅不發一言。
「翟千戶,這批糧食由你護送入關,路上可要看緊點俄木布汗轉向翟岩,將他驚醒。
這句話落入翟哲耳中如入驚雷,俄木布汗竟然讓自己給女真人押送軍糧,這是什麼念頭?
「我去嗎?我的人馬都在漢寨!」他忙不迭的推月兌。
「女真人的期限還有好幾日,你可以召集他們
翟岩心中狂震,「他要我助紂為虐還是要斷了我的退路?」
俄木布汗的命令詭異而突然,漢部若是助了女真人與入寇大明並無差別,從此只能為土默特人賣命。
大汗之命不可違,翟哲左思右想,調集車風部三百土默特騎兵到達歸化。
糧車向關內開拔,翟哲心里苦澀,他竟然要給女真人押送軍糧。
到達涼城地界,沿途有女真騎兵的身影出現,那是駐守草原入口的兩紅旗兵馬。
岳托向土默特征糧也是無可奈何。山西大同連年干旱,早已富戶糧庫淺、窮戶米缸空,連商戶的糧庫大部分也已經被銷售一空。得知女真入寇大同後,無法逃入堅城的百姓將家里僅有的余糧抗在肩膀,套在騾馬大車上不分晝夜往南奔逃。入關後,雖然所向披靡,但繳獲的糧草並不多。
此次入關,女真並不是搶掠一把即退兵,更深層次的目的是要與大明山西境內的被圍困的流賊遙相呼應,偏偏雙方還不是盟友,沒有聯系。
不過高迎祥也沒白費女真人的好意,沒有了曹文昭關寧鐵騎的壓力,流賊八月初在河南北大敗昌平總兵湯九州,重出山林。
流賊大捷消息傳來,多爾袞放開懷仁縣之圍,率大軍返回大同附近的鎮城,等待土默特部的補給,大軍所帶糧草所剩無幾。
三萬大軍每日消耗無數,又無法攻取堅城獲的補給,岳托和多爾袞商議,將兩紅旗兵馬逐步退回遼東,只留兩白旗精兵在大同。只要女真大軍還在大同府,就可以牽制大明數支精兵,緩解大明流賊壓力。
臨行前,岳托小心囑咐多爾袞︰「你孤軍深入明境,萬事小心謹慎為主,無過便是功
年輕的多爾袞一臉銳氣,說︰「明軍不足懼也,大明無一軍敢和我女真勇士野戰,縮頭烏龜一般
岳托不樂,小心提醒道︰「听說明軍曹文昭部勇猛,對流賊軍百戰百勝,一當十,大明已任命他為大同總兵,不可小視
「曹文昭部關寧騎兵對付那些流民自然勇猛,但何曾野戰勝過我大金勇士
多爾袞自信滿滿,岳托不便多言。
「你只需保證我軍糧供給不出問題,我在大同鎮呆上幾年也無礙多爾袞口出狂言,底氣十足。
「土默特部的軍糧七日內可到,諒俄木布汗不敢耽誤,只是如此盤剝土默特人,也會讓他們心生不滿岳托微露憂意。
多爾袞大笑,說︰「土默特人還能翻天不成,沒征調他們的兵馬就算不錯了。對蒙古諸部,當以剛為主,以柔為輔,剛柔並濟
這是他和岳托的最大不同,岳托處事就像他說話的聲音,氣息柔和,當然如果你認為皇太極會讓一個骨子里柔和的人掌管兵部,那就大錯特錯了。
進入大明地界。
翟哲命車風出列領頭,自己拿出一個大草帽帶著頭上,潛入數百騎兵中,不露身跡。
他這次征調入關的騎兵全部是車風麾下的蒙古人,漢騎無一在列。如果俄木布大汗在試探他的態度,他的回應已是很清楚。
越過保安堡進入大明,沿途死寂沉沉。
大道上偶爾可見女真騎兵來回馳騁,朝運糧隊投向詫異的眼光。
過保安堡十里地一個關口,守兵攔住道路,車風上前交涉,說明來意。
守衛關口的瓖紅旗的牛錄,一雙牛眼在騾馬大車上仔細搜尋,又打量押送的土默特騎兵,派人稟告岳托。
一刻鐘後,兩個傳令兵前來帶領糧隊往鎮城多爾袞大營,那是女真和大明軍隊對峙的前線。
經過大同城下,翟岩偷眼遙看遠處的城池,那里有他的家人朋友,看著架勢,女真並不會攻打大同。
連車風在內,這是土默特騎兵首次進入大明的境內,都用好奇的目光四處打量。他們從來在塞外都只能看到寬厚的城牆,如今終于觸及了城牆內的世界。
半下午光景,迎面的大道上鐵蹄聲陣陣,帶路的傳令兵看見旗號,說︰「貝勒爺來了,停下!」
送糧隊停下腳步,侍立道邊,馬夫們擦了幾把汗後迅速將頭低下。
騎兵駐足,瓖紅旗大 下岳托催馬到近前,車風上前行禮。
「三千石糧食,對嗎?」他有些詫異俄木布汗會讓一個自己不熟識的騎兵統領護送糧車。
「一分不少!」
岳托微微額首,目光掃過,土默特人還有些像樣的騎兵。車風部眾多數馬賊出身,並非新兵,氣質當然不同。翟哲在人群中的頭垂的更低了。
「沿途不可耽擱,軍糧今日要到鎮城!」
大隊騎兵遠去,直至鐵蹄聲消失,翟哲才松了口氣。
大同附近兵馬密集。
一隊漢人雙手被綁縛在長繩上依次而行,腳步蹣跚,頭發劈頭蓋臉,往長城的方向行走。十幾個女真騎兵手持長鞭緊隨在後,不時會喝罵一句。
翟岩心中收縮,盡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是亂世!無論是山西的尸山血海,還是此刻的落難百姓都在宣告這一點,但這只是開始。
夜暮時分,運糧隊將至鎮城,路邊偶見尸體,多是衣衫不整的女人,氣氛壓抑,土默特騎兵也不敢再隨意亂看。
一隊白甲兵從對面過奔來,為首的將領高喊︰「是土默特的糧隊嗎?」
「正是!」
「隨我走,前往輜重營
多爾袞治軍嚴厲,又臨近前線,兵營中氣象森嚴,隨處可見士卒迅捷的身影。
輜重營在鎮城外的一片高地上,四周有柵欄包裹,騾馬大車依次進入,護衛騎兵被擋在門外。透過柵欄的縫隙往里看,來回往復士兵巡邏不息,有很多漢人在中服役,偶爾能听見喝罵聲和皮鞭抽打聲。
車夫將糧車趕入輜重營隨後被驅趕出來,女真人連糧帶車一同留下。
天色已晚,迎他們同來的白甲兵頭目見糧車已入,指著不遠處一個小山丘說︰「你們今晚去那里駐扎,明日一早離開
車風扭頭一看,那里離輜重營不遠,被新建柵欄圈圍,門口有女真兵士把守,有漢人被押送進進出出。
「那是雜役營?」車風問。
白甲兵頭目點頭,女真的雜役都是漢人俘虜。
多爾袞欺人太甚!車風氣怒,土默特人為其供應軍糧,護送騎兵竟然被安置在雜役營。
土默特騎兵緩緩進入雜役營,周圍都是好奇的目光,翟哲壓低帽檐,他可不想被漢人認出留下後患。
運糧隊佔據了雜役營的東北角,沒人搭理他們,若不是攜帶了干糧晚上恐怕還要挨餓。
漢人們打量他們幾眼之後也不再注意他們,這里每個人都是才遭受毀家之痛,又被整日勞累折磨,和行尸走肉也沒什麼兩樣。
車風和翟哲背靠背嚼著干肉。
翟哲對面正是忙碌的輜重營,夜黑,燈火慢慢點起來,那里亮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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