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諸人皆停下手中的餐具轉首看向門口,那個人似一盆涼水澆熄了宴席中的熱情。
唯有岳托手中高擎酒樽,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他和蕭之言是翟哲看過的最和善的人,但兩者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蕭之言的笑容帶有一種玩世不恭的味道,慵懶、隨意,甚至有些冷漠,但讓熟悉的人感覺溫暖,這個人可能不願意搭理你,但絕對不會有高高在上的味道。岳托的則不然,他的溫和更像是一種憐憫,其中蘊含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大帳前的札木合渾身傷痕,雙目無光,看來這些天沒有少受折磨。
「那,那個人是馬賊嗎?」俄木布汗吞吞吐吐,雙手局促的不知道要放到哪個地方。
岳托微抿杯中酒,說︰「正是!」
押送的女真將領上前走到宴席的正中,跪地說︰「稟告貝勒爺,此人自我招供是漠北車臣汗帳下的札木合,是車臣汗派往土默特部使團的首領
俄木布汗隱藏在桌下的雙手輕輕顫抖。
土默特各部統領的目光游離在大汗身側,指望大汗能拿定主意如何處置,岳托的目光嘴角露出嘲諷之色。
俄木布汗伸出白皙的右手指向前方,大叫︰「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聲音有多大他心中就有多慌張,事已至此他才明白岳托這是擺下了鴻門宴。
岳托目光掃過跪在眼前的女真將領,下令︰「既然大汗說不是,那必是此人在撒謊,將他拖出去處死!」
將士起身,甲冑上的鐵葉相撞發出稀稀拉拉的聲音,高大的身影讓坐在兩側的土默特統領感覺被陰影籠罩。
岳托手中酒杯微點,說︰「這是我瓖紅旗的巴圖魯阿岱,可徒手力搏虎熊
阿岱轉身退後,腳步沉重,落地的每一聲都似捶在兩邊人的心上。
來到札木合身邊,阿岱一把揪住他的脖子,竟將一個大活人提在手中,大踏步往帳外走去。
驚慌下札木合大聲哭叫︰「我真是車臣汗的使者,帳中的每個人我都認識
「將他帶回來岳托將酒杯輕放在案桌上
札木合像死狗一樣被拖到大帳中間,畏縮伸出手指一一指認︰「古祿格、托克搏、杭高…」
翟哲向後側身,余光掠過札木合,不知岳托用了什麼手段讓這個十幾天前還耀武揚威的蒙古人變得像這樣像陽光下的老鼠一般。
「夠了!」
俄木布汗輕聲怒喝,「岳托貝勒,你這是什麼意思,能認識我土默特部統領的人多如牛毛,你是要逼迫他自認車臣汗的使團嗎?」
岳托的眼光讓他覺得像光天化日下被扒光的少女。無論如何,他下定決心堅決矢口否認,等待岳托還有什麼花樣能耍出來。今天的事弄到這一步,他預感到已經很難善了。
「大汗息怒,這件事讓我夜不能寐,心口一直被壓了塊大石。前些日子本已相信你所說,如今又鬧了這麼一出,如果不弄個水落石出,恐怕對土默特和大金都不利岳托輕言輕語。
「那個漢人,我那些日子一直躲藏在他的山寨中,是他送我到漠北的札木合突然轉頭指向翟哲大喊,吐沫星子亂飛。他本就站的離翟哲很近,突然這麼歇斯底里的一喊,嚇了翟哲一跳。
翟哲一直在看岳托如何將這場戲演下去。若要坐實了俄木布汗和漠北蒙古私通的罪名,在座的人中肯定會有人出來指證,那個人才是岳托的棋子,沒想到札木合把禍水引導了他的身上。
「千戶大人,是這樣嗎?」岳托的語氣陰森。
翟哲的腦子有點糟,岳托是在試探他,希望他能站出來,這是要將他當槍使。
果然,俄木布汗憤怒的眼光轉過來,他將漠北使團交道翟哲手上,又讓他送到漠北,本是萬無一失,如今看來這個漢人早已和女真人暗中勾結,可笑自己還像個傻子。
翟哲哈哈大笑,瞬息間下定決心。
「貝勒,你被他騙了,他是漠北蒙古人,可不是什麼使團,我的確曾將他抓進山寨,那是因為他曾在歸化城刺傷了我的伙計,沒想到是個馬賊,難怪如此凶殘
眼下這種局勢,在岳托和俄木布汗之間他只能二選一。那沒有絲毫疑問,漢部不可能出賣了俄木布汗,土默特是他在草原的依靠,再說這個局面本就是他布下的。
俄木布汗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大聲附和說︰「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岳托手掌輕按案桌,戲已經開演,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他轉首向古祿格問︰「古祿格,你認識此人嗎?」
古祿格瞟了一眼大汗,口中喃喃,垂首不語。
岳托臉上不滿之色愈濃,厲聲說︰「我絕對不能容忍和大金不能同心的土默特部落。大金賜予土默特人的當然也有能力收回,無論是察哈爾、準葛爾還是漠北蒙古,那些沒有歸順的蒙古部落是大金的敵人,也是你們的敵人。誰違反了這個規則將失去所有,順從我們能得到豐厚的回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帳中寂靜無聲,土默特部諸人偷偷相互打量,連忠于俄木布汗的格日勒圖和托克搏也不敢隨意說話。
岳托的這番話點燃了古祿格的勇氣,讓他出來指認只是多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此時俄木布汗已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果岳托可以兌現自己的諾言,土默特部一半的勢力都將歸于他的麾下,連歸化城他也能有染指的機會。
古祿格剛想站起來。
帳外大踏步進來一個女真將領,走到岳托耳邊低聲耳語了一番。
听耳邊之人講話,岳托臉色陰沉更加可怕,如狼一般凶狠掃視帳中諸人。
等那人離去,他冷笑了數聲,對俄木布汗說︰「只有一個辦法能保證土默特人和大金世代友好,雖然曾經被你拒絕過,我還是想說,我要娶烏蘭公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帳中人腦子轉不過彎來。
俄木布汗「啊」了一聲。
古祿格和翟哲的臉色瞬間大變。
岳托慢條斯理的給自己空酒杯斟滿美酒,舉起遙對俄木布汗,咄咄逼人的追問︰「可以嗎?」仿佛俄木布汗不答應,他就不會放手。
伸出舌頭添添因緊張而干枯的嘴唇,俄木布汗手中的酒樽似有千斤重,說︰「貝勒厚愛,只是…」
他突然舉杯一飲而盡,說︰「既然貝勒不嫌棄舍妹,為了土默特和大金,我答應了您的要求
岳托也飲完杯中酒,放緩語氣說︰「察哈爾人歸順之刻將是我迎娶烏蘭公主之時,我會將此事上奏天聰汗,願土默特人和大金世代友好!」
古祿格站起身來,高聲說︰「恭喜貝勒,恭喜大汗
帳中諸人同時起身,恭賀聲一片,視線中不見大帳正中的札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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