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亦綰也記不清姚丞昊到底灌了多少啤酒下了肚,只是後來和麻辣燙老板算賬的時候,亦綰才倒吸了一口涼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亦綰這一個星期的伙食費是要打水漂了。
亦綰本來以為這個家伙會借酒裝瘋或是胡言亂語什麼的,但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清醒地把兩只手插在褲子口袋里迎著風吹著瀟灑的口哨走直線。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校園里的林蔭道上,林蔭道旁兩側的路燈是一盞盞赤銅邊瓖玻璃彩繪仿古宮燈,a市一中到處都是古色古香的年代久遠的古樸建築和陳設,在莽莽的寒風里,只看見綠玻璃燈罩里簌簌搖曳著燈光,綠幽幽地,仿佛小時候那些被藏在鐵匣子里的五彩繽紛的糖紙,在月光中閃耀著鱗鱗地綠色的光稜。
姚丞昊是大步流星地向前邁著步子,凜冽的寒風將他的衣角吹得翻撲起來,淅瀝嘩啦的,像閣樓鐵欄窗里那群呼哧呼哧亂飛的灰鴿子。
亦綰沒有刻意去追上他的步伐,冷風 溜溜地鑽進她的脖頸里,她只是覺得今夜格外地冷,冷得整個半邊耳朵都快凍僵了。
亦綰用手捂著凍得發疼的耳朵,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在哈出的一團蒙蒙的霧氣里,她忽然仰起頭看了看初冬的星空。十二月尾的縴月是一鉤眉黛的煙青色,凍得發青的天色里只有幾點寂寥的星子還在閃耀著微弱的光芒,而此時的姚丞昊卻也停止了那五音不全的流氓口哨,回過頭來,眯縫著眼楮,只是輕微地喊了一聲,「喂,丫頭……」
亦綰因為望著星空晃了回神,已經被他落了一小截,雖然是在幽暗的夜幕里,但在流麗的燈光里,亦綰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姚丞昊那弧度優美的唇線顫顫地擎動了一下,但听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好把兩只手做喇叭狀窩在嘴邊說,「你說什麼,我听不清楚。」
姚丞昊很少會等人,但這一次他卻停下腳步等了等落在後面的亦綰。待亦綰趕上來的時候,他才神秘悠然地說道,「好話不說第二遍,猜猜看,剛剛我說了什麼?」
不愧和阮家明同學有著這麼濃厚的交情,原來都喜歡玩神秘啊!亦綰好整以暇地搓了搓被凍得通紅的手指,對著幽幽的黑夜深深地哈出一團白霧,笑著說道,「又沒有鑒證人,我猜不猜得對,多半你都會賴皮。況且你會有什麼好話,多半是在罵我呢?」
姚丞昊「噗哧」一聲,笑著說道,「這麼了解我,那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罵你嗎?」
亦綰小雞啄米似地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末了,還濃墨重彩地添了一句,「像。」
姚丞昊笑得更歡了,雖然此時的亦綰可以稍微跟得上姚丞昊的大步流星,但更多的時候,他都與亦綰保持著一種刻意的距離,不會太親近,亦不會太疏離。亦綰覺得這樣的距離剛剛好,不多不少,不遠不近,算是萍水相逢的有那麼點交情的朋友,但中間始終隔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紗。亦綰愛上了那面紗,就注定要與他隔絕。這一點,姚丞昊在心里比他計算地更加清楚,任何東西都需要分清界限,他計算地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亦綰從來就沒有了解過這樣的姚丞昊,在她的印象里,姚丞昊雖然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公子,但也與人無害。他的身上有太多的標簽,學校櫥窗里光榮榜上的佼佼者,老師眼里的天之驕子,女生眼里的不可方物的高傲王子,姚氏集團鼎鼎有名的二公子,這些本來就與農村里的野丫頭蕭亦綰同學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如果不是家明,她想可能會在學校的某個角落里與他擦肩而過,但絕對是擦不出任何火花的。
姚丞昊偶爾會回過頭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亦綰瞎扯著,亦綰怕顯得沒有禮貌,就心不在焉地附和著。他們彼此相隔著走了很長一截路,林蔭道左側的鐵欄桿外就是a市一中著名的景觀情人坡。
盡管學校里的大多數學生都在自習室里專心地復習期末考試的書本內容,但也不排除在尖子學校里有荷爾蒙翻騰的情侶們在花前月下談戀愛。
亦綰只是匆匆像樹林里瞥了一眼,就看見好幾對野鴛鴦的身影在暈黃的燈光里扭動著,想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畫面,亦綰的臉刷得一下就漲紅了起來,姚丞昊驀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亦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化解了這場尷尬,她連續打了四個噴嚏,還沒等亦綰緩過神來,姚丞昊早已將身上的那間銀灰色的外套披在了亦綰的身上,帶著他身上的妥帖的溫度和洗衣粉淡淡的芳香味道。
亦綰這下是真的感冒了,渾身也在冷得發抖,姚丞昊模了模亦綰的額頭,又模了模自己的,有一點輕微的發燒。學校的醫務室早已經關門了,亦綰說沒事,回去用被子捂捂出了汗就好了。
姚丞昊二話沒說就急匆匆地往校外的小診所奔去,亦綰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姚丞昊早已經跑得沒影了。
這家伙真是瘋了,學校十點半就要鎖上大門了,他要是在關門之前趕不回來的話,很可能就要被關在大門外了。眼看著手腕上的手表一分一秒地滴答滴答地消逝著,亦綰心急如焚。
好在姚丞昊腿長跑得快,在學校保安大叔關門的前一秒溜了進來。他氣喘吁吁地提著兩盒藥舒了一口氣才遞到亦綰的手上,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說明書上有吃藥的說明,一日三次,一次兩粒,」他頓了頓,看似雲淡風輕但更像心疼地接著說道,「你穿得太單薄了,這里早晚溫差大,以後晚上出來要記得多穿一點。」
喲,大少爺也會關心起人來,亦綰真覺得自己是不是神經錯亂了,不過還沒有欣喜一秒鐘,姚丞昊早已大步流星地自顧自地走回男生宿舍了,就好像剛才那個在風中凌亂的奔跑的瘋子是另外一個人似地。
雖然對于姚丞昊的大少爺架子亦綰有些恨得牙癢癢,但亦綰還是在心里記下了這個人情,她不想虧欠旁人什麼。然而在轉身走向女生宿舍的大鐵門的時候,亦綰似乎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只是那一瞬,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亦綰正在疑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忽然看到宿舍圍牆上跳下來一只慵懶的小花貓,喵喵地消失在幽幽的樹影里。
是他嗎?也許不是。
那天晚上亦綰做了很多夢,以前菲菲總和她說,每次做夢就像放電影一樣,舞台,布景,燈光,迷幻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個鏡頭切換到另外一個鏡頭,毫無邏輯,卻生生地存活在記憶的某個角落里。她說,每次夢到林正宇的時候,她都會從夢中咯咯地笑醒過來。亦綰以前總覺得菲菲這丫頭一說到林正宇的時候就有點瘋瘋癲癲的,哪會有那麼夸張,但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容,她不記得夢里的那個他到底是誰,但是她確信菲菲的話並非空穴來風。
睡在對面上鋪的康曉敏早上躥到亦綰床上喊亦綰去操場跑步的時候,還特八卦地說道,「喂,我說亦綰同學,最近你是不是走桃花運了啊,瞧這一臉春風蕩漾的,都快遍地楊柳開花了。」
亦綰從來沒有刻意在宿舍里同其他女生說過她和家明之間的關系,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地看到過阮氏集團的公子爺阮家明曾在女生宿舍樓下等著亦綰一起去水房打開水,卻從來不會往男女朋友關系這個層面上去想,光不說兩人之間的懸殊家境,就算有王子曾經給過灰姑娘驀然回首的驚鴻一瞥,但那畢竟只是個童話,灰姑娘的水晶鞋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亦綰其實在心里比她們更清楚,但有時候愛情就是盲目的,就像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里說的那句話,我們身處其中卻又置身其外,我們隔岸觀火,卻又想學著那飛蛾,烈火焚身,方知全身而退,需要用盡畢生的勇氣去完成。
那時的她,菲菲,晶晶,還有一直默默喜歡二狗子的絨絨,都是一群勇敢而執著的孩子,都曾為愛而不顧一切地橫沖直撞,即使被撞得頭破血流,也要牢牢地守住那份炙熱的執念,那份在最美好的青春時光里最初萌動的有關戀愛的甜蜜念頭。
亦綰雖然覺得極具八卦娛記潛質的康曉敏同學是有些夸大其詞了,但在亦綰回去自己拿梳妝鏡仔細端詳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確實有那麼一絲絲的甜蜜掛在嘴角上,但心里卻是五味雜陳的不是個滋味。
她想,可能是快要臨近期末考試了又加上感冒發燒的不舒服癥狀,所以心里才會焦慮吧,但她又不想去打擾家明,近來更是連家明的影子也沒看著。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卻听到宿舍里的電話跟拉警報似地「叮鈴鈴」響個不停,亦綰唬了一跳,宿舍里其他姐妹都下樓去吃早餐了,亦綰因為剛才跑步有點氣喘不舒服才決定提前回來休息一會。
等到亦綰慌不迭地拿起電話的時候,才發現話筒拿反了,腦子里「嗡嗡「地只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低沉悅耳富有磁性的聲音,亦綰的第一反應就是家明,一定是家明打過來的,學校里除了菲菲,就只有家明知道她們宿舍的電話,亦綰連著地喊了好幾聲家明,還帶著感冒病號特有的濃重的鼻音,一高興就連殼帶線的把整個電話機都摔到了大理石磁花地板上。
「砰」地一聲,亦綰倒吸一口涼氣,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家明好不容易打個電話過來,還被自己毛手毛腳地給弄砸了,亦綰急得差點直接坐在地上大哭一場才好。不過還好,機身沒有摔壞,還能听見人聲,不過還沒等亦綰開口解釋,卻听到那邊焦急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耐煩,他問她,「你那邊怎麼那麼吵?」然後「啪」地一聲就把電話給掛了。喲,這脾氣發的還真有點不小。
亦綰忽然覺得這聲音有一點熟悉,不像家明的,卻又想不出會是誰打來的,她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的那一串長長的阿拉伯數字,陌生的數字,也許是打給宿舍的某個女生的,也許是打錯電話的。
她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家明,要不然自己這一副窘樣真是大煞風景,不過還沒等自己把嘴里這口氣舒完,就听見電話鈴聲又「豁朗朗」地響了起來,還是剛才那串陌生的號碼。
亦綰猶豫了一會,方才拿起話筒,只听到那端電話「呼哧呼哧」地電流的聲音伴隨著起伏不平的呼吸聲,良久方才說道,「是我。」聲音里似乎有一絲凜冽的沙啞和輕微的鼻音。
亦綰最後才想出來是姚丞昊的聲音,可是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自己宿舍的電話號碼,遂詫異地問道,「喂,你是怎麼知道我宿舍的電話號碼的?」
姚丞昊春風得意地說道,「想知道的事自然就會知道,喂,丫頭,藥按時吃了沒有啊?」似無意中輕輕帶過的一撇。
不過沒有他的提醒,亦綰倒真忘了這碼子事了。她瞥了一眼書桌上安安靜靜地躺著的兩盒感冒消炎藥,最後還是咬了咬牙對電話那端的姚丞昊說了一聲謝謝。
姚丞昊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啪」地一聲把電話給掛斷了,在「嘟嘟」的氣流里,亦綰才驚覺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這一聲「謝謝」是有多見外,但她與他之間必定得劃清界限,包括昨日深夜里他為她披上的那件銀灰色外套。
因為是快臨近期末考試了,所以學校前幾天就已經基本上停了課,以便讓學生們有更過的時間來復習功課。亦綰的功課復習雖然也很緊張,各科老師又發了一大摞試卷作為臨考前的沖刺,但她還是抽出了一點時間來把姚丞昊的那件銀灰色外套給洗了一遍,掛在陽台上采光條件最好的地方,等干了以後好還給他。
但是當亦綰攥著那件外套去男生宿舍找姚丞昊的時候,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任何反應,不過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家明肯定是用功去圖書館溫習功課去了,至于姚丞昊那家伙準是在里面呼呼睡大覺。亦綰扯著破鑼嗓子在外面喊著,沒把姚大少爺給招出來,倒把隔壁宿舍的一個頂著熊貓眼哈欠連天的極品男給吵醒了。
那男生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亦綰的架勢,然後特深沉悲戚地來了一句,「我的姑女乃女乃,你就行行好吧,就你這破鑼嗓子一叫喚還讓不讓我們這些沒有女朋友只能靠打游戲度夜的**絲們活啊,」末了,還不忘掰掰手指,一臉同情地看著亦綰補充道,「據不完全統計,從凌晨六點鐘到現在,你已經是第八個來找咱們姚少的女生了,並且是一個比一個嗓門大,該不會又是……」
那極品男忽然頓了頓, 地用大拇指與食指緩緩摩挲著下頜,又用奇怪猥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亦綰,最後停在了亦綰身上的某個部位,然後自言自語地仿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姚少的口味啥時變得這麼清淡了?」
亦綰被他那閃爍的眼神看得一楞一楞地,身上的汗毛管子直豎,本來只是過來還外套的,卻被別人誤當成瓊瑤劇里的苦菜花女配角了。
其實亦綰也來過家明他們宿舍好幾回了,只是估計這些個不學無術的男生們通常都是在網吧激烈奮戰一夜,白天就蔫蔫地躺在床上睡大覺,所以他沒有見過亦綰大概也是屬于黑白顛倒的那一族類吧!
亦綰懶得和他解釋,況且這事件本身就會被越描越黑,姚丞昊的花花腸子是人盡皆知的,亦綰可不想平白無故地背黑鍋,遂和顏悅色地問道,「那請問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
那極品男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地,待看清楚亦綰胳膊上搭著的那條銀灰色外套的牌子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地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說道,「哦,姚少啊,听說是發燒生病了,應該是在附近的哪家醫院吊水去了吧!不過听說昨晚上吐得也很厲害,全是啤酒泡沫子,不過姚少可是從來滴酒不沾的。」
听到說姚丞昊生病了,亦綰的心忽然「咯 」了一下,該不會是昨晚把外套月兌給自己受涼了吧,還有他從來都是滴酒不沾,可是昨晚分明喝了那麼多,亦綰只是覺得愧疚,可心里的某個地方卻在隱隱作痛。
作者有話要說︰我才發現,我太偏心了,家明啊,家明,你腫麼還不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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