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你和你的無名指 第46章 她沒有給悲傷留一絲余地

作者 ︰ 龕焰猶青

落地玻璃窗外不知何時下了一場雨,排山倒海一般一陣緊似一陣,那飛濺而起的白辣辣的雨絲兒打在銅綠色的玻璃窗上,像淘氣的孩子似地捉到了櫥窗里的一點兒燈光,歡快地手舞足蹈。一滴滾下來,又有更大的一滴濺了上去,把整個天與地的稀薄紅光都籠罩在一層肅殺凜冽的氛圍之中,連從走廊里穿進來的一點風也沾帶著點微微的腥辣氣息。

貴婦人沒有想到綺珞會與亦綰在一起,雖然化著精致妝容的臉上難掩驚訝之色,卻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一閃而過,很快,貴婦人的臉上又重新綻放出優雅得體的笑容與來往相熟的老交情和綺珞打著招呼。

如果是出于晚輩對于長輩的禮貌和中國古老的禮節,即使是貴婦人曾經對她有過一些咄咄逼人的不恭不敬,一向熱情豁達的亦綰可以不去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但是,亦綰永遠也無法原諒家明的母親曾用怎樣的方式來盛氣凌人地侮辱自己的母親和至親的親人。如果此刻不是綺珞在身旁,她甚至連哪怕是一秒鐘她也不想再在這個女人的面前待下去。

當然貴婦人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亦綰,然後與宋綺珞相談甚歡地聊起了今晚即將登場的隆重的燭光晚餐和奢華的品牌時裝秀。

貴婦人的語氣里充滿了各種驕傲和各種旁敲側擊的鄙夷的神色,亦綰沒有絲毫的興趣,如果論有教養的話,亦綰相信此時此刻即使清貧的自己也絲毫不落風于這座餐廳里的任何一個有錢的富人。曾經她是想過,在豆蔻年華的年紀,她幻想著自己像亦舒《喜寶》里的那個姜喜寶一樣,當那個富可敵國的勖存姿問她最想要什麼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就說自己想要很多很多愛,如果沒有,那就很多很多錢,如果連這個也沒有的話,那麼至少還有健康。殘酷的現實生活逼得她別無選擇,然而亦綰也清晰地明白,旁人所能給予你的終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牢靠,而你唯一能緊緊攥進手心里的東西是靠自己努力去爭取的,包括飛渡千山萬雪才能抵達的愛情,她從不乞求,亦不放縱。

亦綰瞅了瞅牆壁上的西式復古時鐘,正準備將手心里緊緊捏著那枚手機重新放回包包里打道回府的時候,忽然手機「叮鈴鈴」地響了。亦綰看了看來電顯示,雖然依舊是陌生的號碼,她卻不知不覺間早已熟記于心。她知道是姚丞昊打過來的,所以就心不在焉地胡亂地摁了手機右側的掛機鍵,摁完了才想起來,她完全可以借這通電話胡亂編個借口落荒而逃,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更想要鼓起勇氣來親手要回曾經所丟失的一切,包括尊嚴,包括再也等不回來的親人的愛。

但是一直坐在自己對面的宋綺珞似乎看出了亦綰臉上一開始焦急的神色,所以淘氣地偏著頭,微微含著幾分笑意說道,「亦綰,你是有什麼急事嗎?我听伯母說你回a市也有一段時間了,今晚家明哥……」

貴婦人一听到「家明」這兩個字突然輕輕地搗了搗綺珞的胳膊,即使這只是一瞬間的微小的動作,亦綰也清晰地看在眼里。打從一開始,她就該明白宋綺珞如此盛裝出席無非是赴情人之約,而那個情人想必她用腳趾頭也能想出是曾經將她捧在手心的最愛她的家明,心里不是沒有難過的,即使曾經想過徹底放下,當被再次提起來的時候終究熬不過悲傷的念頭。她輕輕地咬了咬下嘴唇,唇上印下一條失血的青痕。

綺珞似乎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話鋒瞬間戛然而止。貴婦人眼楮里有些許微妙的東西在流轉,她優雅從容地以一種極其溫柔地方式打發亦綰,「蕭小姐恐怕有急事在身,我們也不便耽擱,下次找個時間,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聊聊也不遲。」不過是在綺珞面前演戲,但亦綰豈能听不出那話鋒里的僵硬和不耐煩。

本來還有一絲猶豫要不要立馬走人的亦綰忽然打定了主意,正襟危坐地端坐在柚木色的座椅上陪著貴婦人玩到底。她也回以最淡定從容的笑容,微微說道,「伯母恐怕不知道,我這個大閑人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有的是時間,一抓一大把。」亦綰將手里的餐巾紙揉成了一團,以一條優美的弧線準確無誤地投進了垃圾簍里。

貴婦人眼底劃過一抹慍怒,亦綰卻毫不畏懼地對視了上去,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亦綰曾千萬次地告訴自己,她沒有任何後退的余地,她必須要勇敢地要回曾經所丟失的一切,哪怕被撞得鮮血淋淋,她也不能有絲毫退縮。

有服務生端了咖啡過來,他擦亮一根火柴將銀匙里的方糖點燃,瞬間躥起來一朵青色的火焰將貴婦人的眼楮映照得閃閃發亮,恍若紅木算盤上刷了漆的算盤珠子。她極力掩飾好臉上的不愉快,將那枚青色的火焰放進咖啡里,不動聲色地輕輕攪動,「哦?不知蕭小姐最近又傍上了哪位有錢人,我們能在這里遇見,也算不得是稀罕事哦!」

綺珞在旁邊一邊攪動著咖啡,一邊有些不知所措地假意咳嗽著。話說得這樣明顯且帶有□果的挑戰,亦綰卻只是輕輕地啜了一口沒有加女乃精的咖啡,苦,苦不堪言,苦到連整個肝腸肺腑都在微微顫抖,卻仍舊要含著笑意說道,「伯母說笑了,傍到也算不上,只是某些有錢人甘願做那傻子,肯往我這一文不值的黃毛丫頭身上砸上一百萬,」亦綰恍若自嘲般地輕輕地搖了搖頭,挑起一根細長的手指頭緩緩地摩挲著下頜,接著說道,「伯母,你說這好不好笑?」

貴婦人顯然是被激怒了,她掄圓了胳膊正準備甩亦綰狠狠一巴掌的時候,卻被亦綰一把攥住了手腕給扔了回去,也許是因為心底的恨意如火焰般層層地躥上來,她忽然用力一猛,貴婦人整個身子往後一傾,重重地砸在了椅子的拐角上,而傾倒的咖啡卻也滾燙地濺在了她的左手上,嘶嘶地抽痛著。

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看到玻璃門處站著的趕來赴約的阮家明,所有的解釋在此刻都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像是一場早已布好的陰謀詭計,而唯一等待著亦綰的就是親手將她推入那萬劫不復的刑場之上。

她听到貴婦人撕心裂肺的咒罵聲和家明箭步一般地將她的母親小心地攙扶起來,燈光還是太刺眼,恍若宋綺珞脖子上墜著的那顆明晃晃的鑽石,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家明在她的耳畔第一次以嚴厲地口吻沖著她狂吼道,他說,「亦綰,你瘋了嗎?」

瘋了,是的,她似乎早已經瘋了,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她就瘋了。她的手頹然地撳在椅子的縫隙之間,一切都是徒然,一切早已都是徒然,眼淚早已干涸,她不想哭,她告訴自己,從此以後再也不要為他掉下任何一顆眼淚。

然而就在她抓起包包轉身的一瞬間,家明卻忽然牽住了她的手。那些不爭氣的眼淚終于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所有的惶恐的,無助的,懦弱的,悲傷的東西在這一刻傾巢而出。他的手心還是那樣的溫暖,她多想回轉過身子輕輕地靠一下他的肩膀,多久了,她不曾忘記過的他身上的穩妥的氣息。

然而,他最終還是放了她的手,在貴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里,在貴婦人透不過氣的喘息里,在貴婦人拿斷絕母子關系的利器威脅里,他愛過她嗎?如果深深地愛著她,為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開她的手,可是理性終究逼著他學會了妥協。

曾經,在鋪滿月色的山崗上,偶爾邂逅的少年忽然對那一無所有的少女承諾道,「亦綰,我要給你捉一百只螢火蟲,」後來他跑遍了整個山頭,膝蓋跌得稀爛,手掌磨破了好幾塊皮,終于在溪澗的蘆葦草上捉到了那最後一只棲息的螢火,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進玻璃瓶里,他輕輕地吻她的唇,帶著年少的青澀甜蜜的味道。

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亦綰狠狠地擦掉了眼角的漸漸干涸的淚水。她只是覺得冷,手心里像被抽掉了一塊什麼東西似地,冷得她整個身子都在格格打顫,卻並不悲傷。外面下著瓢潑的大雨,她沒有帶傘,蒙蒙的雨絲在路燈撒下來的暈黃的燈光里激烈地糾纏著,舌忝舐著,她忽然從淚水里仰起頭,對著這樣的天與地第一次酣暢淋灕地自嘲式地笑了。

姚丞昊找到她的時候,是在街道拐角處的一方櫥窗下,那是一家芭比女圭女圭玩具店。她就蜷縮在一方暈黃的燈光里,腳上的一雙白色高跟皮鞋早已經七零八落地踢在了落滿雨的台階上,像沙灘上的兩只被雨水打濕了翅膀的白鴿子。包包的拉鏈也被手忙腳亂地扯開,但似乎是用力過猛,所以扯到了一半就再也扯不開來,索性一骨碌把包包里面的東西全部掀了個底朝天,似乎急切地在找什麼,散落一地的梳妝鏡,粉撲子,記事本,繡著「綰&明」字樣的蝴蝶式樣的錢包,還有那個被雨水淋得透濕的綠色的手機,那一枚家明曾親手送給她的手機。

姚丞昊替她一一撿起來重新放回包包的,他將迷迷糊糊地亦綰整個地抱起,她的身上滾燙仿佛在發著高燒。老管家顧爺爺趕忙從車里打了傘出來將車門打開,他雖然有一絲迷惑,但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她……?」

姚丞昊一直微微蹙起的眉頭忽然緊緊地擰了起來,只見他少有地慌亂地低斥道,「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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