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禮安被攆了出去,期間又進來看過幾次,到了下午,看胤礽已經把膳食都用了,終于是暗暗松了口氣,胤礽瞥他一眼,不屑笑道︰「怎麼,你以為爺會絕食不成?」
「奴才不敢這麼想……」
「你放心,爺惜命得很,不會尋死覓活,你也不必這麼進進出出地盯著爺礙著爺的眼。」
「……奴才不敢。」
太監依舊是那句話,胤礽也沒好氣再搭理他,靠到了一邊榻邊,就閉起了眼楮。
未時過後,有人撩起了帳篷簾子進了來。
胤礽睜開一只眼瞥過去,帳篷外頭照射進來的陽光有些刺眼,讓他瞳孔微縮了一下,站在門口的人是奉命領兵看守他的直郡王胤禔,面無表情正看著自己,胤礽只看了一眼便又倒了回去,再次閉上了眼。
胤禔看他慵懶靠在榻邊,脖子上腳上都是鐐銬,卻似乎半點沒有大難臨頭的自覺,臉色雖然蒼白卻沒有多少狼狽之態,這會兒還能睡得心安理得,不由地輕皺起了眉,想了想,沉聲提醒他︰「皇上命你去隨我出去。」
良久,胤礽才慢慢悠悠地拋過來三個字︰「做什麼?」
胤禔輕抿起了唇,猶豫了一下,沒有直說︰「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胤礽猛地睜開雙眼,頓了一下,才懶洋洋地慢慢站起了身,脖子動了動,厚重的鐐銬跟著嘎嘎作響,胤禔听得眉蹙得更緊了一些,態度還算恭敬,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他出了帳篷外頭去。
一走出帳篷門,外頭就有無數雙視線同時射向了他,即使不敢堂而皇之地看,依舊是若有似無地從他身上掃過,有鄙夷,有驚懼,也有完全的看好戲。
胤礽再次動了動脖子,鐐銬太重了,壓得他有些難受,身子卻站得筆直,漫不經心地一眼掃向四周,在旁人各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看過來時傲然迎視過去,眼里甚至帶上了幾分輕蔑笑意和若有似無的厲色殺意。
叫人不寒而栗。
眾人都不敢再看,各自轉開眼低頭。
胤禔低咳了一聲,再次提醒他︰「走吧。」
胤礽抬了抬下顎,示意他帶路,而他的身後,還有緊跟著的八個押送他的侍衛,如果忽視掉他脖子上和腳上的鐐銬,倒是如他當年太子出巡那般威風。
在駐地外頭空曠的草場上,已經圍滿了人,中間一圈是八旗重兵把手,外頭則是前來看熱鬧的大臣官員,這會兒這里在康熙的授意之下,已經改成了臨時的刑場。
胤礽出現,眾人很自覺地各自往後退開一步,讓出了一條道來,胤禔領著他走到了最前頭去,讓他看清楚了這臨時刑場上的狀況。
被押著跪在中間,滿臉頹廢,頭發胡子散亂的六個人,索額圖的兩個兒子格爾芬和阿爾吉泰,以及二格、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都是與他素有往來,被康熙認定與他結黨的朝中原居要職的官員。
幾人原本跪在地上垂著腦袋已經面如死灰,看到胤礽出現卻俱是激動了起來,大聲嚷開︰「太子爺救奴才!太子爺救救奴才啊!!」
他們這麼一喊,那些原本不敢堂而皇之看他的人視線也再次移向了胤礽,胤礽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眼神卻是說不出的復雜,直視著前方,開了口,問一旁看著自己的胤禔︰「皇上叫你把爺帶來,就是來看著他們被處決?」
「……是。」
「皇上還說了什麼?」
猶豫了一下,胤禔還是實話實說了︰「他說讓你睜大眼楮好生看清楚,這些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都是什麼樣的下場,也讓在場的諸王大臣都看清楚,結黨營私,玩弄國柄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胤礽的視線慢慢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眾生百態,目光落到不遠處也來了看熱鬧的一眾皇子身上。
這一回康熙出巡,除了胤礽和胤禔兩個年長的,帶上的還有從十三一直到十八幾個年歲小一些的阿哥,除了十八阿哥胤已經躺床上半死不活,這會兒其他人都來了。
胤祥中午時那被自己甩過巴掌的臉現在還紅腫著,似乎是比之前那會兒還要紅腫得厲害,雖然他沒有如胤礽所說再去康熙面前告上他一狀,不過胤礽傳他去自己那里,怕是不消片刻就已經人盡皆知,而後他從才被皇上責斥過的即將被廢的皇太子處出來,一邊臉就又紅又腫,即使什麼都不說,這麼在駐地里晃一圈,眾人也都知道是誰做的好事了。
胤禔也順著胤礽視線的方向看了過去,看到胤祥那頗為顯眼的紅腫著的臉,免不得暗暗搖了搖頭,也就在幾日之前,康熙還下過嚴令,說是「諸阿哥擅辱大小官員,傷國家大體,此風斷不可長」,嚴詞警告他們一眾不得再隨意鞭笞毆打諸王官員,說的也不只是胤礽這個皇太子,也包括其他人,當然尤以胤礽為首,今日宣布廢太子,這一條更是成了他的一大罪狀,這位爺可好,那邊皇上話音剛落,這邊就直接對著親兄弟動了手。
當然,胤礽也許天生就是個不怕死的。
胤礽冷冷哂了一聲,收回了視線,覷向一旁的胤禔,譏諷道︰「那你倒是當真要睜大了眼楮仔細瞧個清楚。」
胤禔對他這種嘴上逞能的嗤笑裝著沒听到,目光也移到了刑場之上,時候已經到了,充當儈子手的侍衛手里的刀已經舉了高,那六個人也被人按趴在了地上,連掙扎也再掙扎不了。
胤礽緩緩閉起了眼楮,袖子底下的雙拳慢慢握了緊,強忍住才沒有使自己的身體顫抖,隨著一聲高喝過後,手起刀落,連喊都來不及喊,那六人的腦袋就已經搬了家。
死不瞑目的腦袋滾落在地,原本鮮綠的草場浸染的全是血水,周圍有人倒吸氣低聲議論了開,過了良久,胤礽才再次睜開了眼,眼里沒有一絲哀傷或是難過,只剩一片麻木的淡漠,看也不再看那已經淪為尸首的幾個,偏過了頭,再次沖胤禔揚了揚下顎︰「皇上讓我看,我看過了,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胤禔也轉開了眼,道︰「走吧。」
依舊有人鬼頭鬼腦地偷看著胤礽的表情,期望在他臉上看到或是落魄或是狼狽或是不甘傷痛的神情,胤礽卻依舊是面無表情,如同方才來的那般,腰桿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帳篷里頭去。
在進門之前,他卻又突然停住了腳步,在胤禔略有些疑惑的目光注視之中,胤礽慢慢轉回了身,冷眼掃過,最後視線落在了斜後方也正走回駐地來的幾人身上。
是十四阿哥胤禎和身邊的幾個親信之人。
一面低聲交談一面嘻嘻哈哈地笑著一路往回走,一直到胤禎第一個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們,抬眼看過來,就對上了胤礽好整以暇甚至帶著幾分促狹笑意看向他們的目光。
愣了一愣,第一反應竟是要上來請安,然後卻又回過神,太子已經被皇上口頭廢了這些禮數也沒必要做了,頓時就松了口氣,其他人也看到了胤礽,杵在那里卻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卻都是低下了頭不太敢與他對視。
胤礽的唇角勾起,眼里慢慢泛起了嘲諷之色,竟是伸出手,朝著胤禎勾了勾手指。
又是一愣,胤禎猶豫了一下,卻也還是硬著頭皮頭上了前來。
「……不知二哥有何吩咐?」
當著眾人的面,即使胤礽已經被口頭廢了,依舊是他的兄長,這態度還是得擺恭敬了,但胤礽卻顯然不吃他這一套,徐徐開了口,聲音卻是十足的冷淡,問道︰「老十四,你和老八,想謀害爺?」
胤禎猛地抬起了原本微低著的眼楮,錯愕看向他,怔了一下,對上他冷厲的雙眼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當下卻又不忿爭辯了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別污蔑八哥!也別污蔑我!」
胤礽笑了,睨向他,不屑道︰「你急什麼?莫不是被爺說中了?心虛了?」
「你!」
胤礽對他的氣急敗壞不以為然,繼續咄咄逼人︰「怎麼?敢做不敢認了?」
一旁的胤禔慢慢皺起了眉,看胤礽的目光帶上了些許疑慮,好半晌,胤禎平復住情緒,鎮定下來,回道︰「我不知道二哥為何會有這一說,但二哥說的事情,我沒做過,八哥也沒做過。」
「孬、種。」
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拋出來的兩個字成功激怒了對面的一眾,胤禎的幾個親信已經咬牙切齒蠢蠢欲動,胤禎狠狠瞪著他,面色鐵青。
「敢做不敢認,你,你們,都是孬種。」
目光一一掃過胤禎身後的幾個,然後他又笑了起來,不再理他們如何氣恨,如何恨不得將自己掐死,轉身回了帳篷里頭去。
胤禔也看了一眼那氣得幾乎要跳腳的胤禎幾人,想了想跟進了里頭去。
「十四爺!他實在是太過分了!你看他那副樣子!都要被廢了還那麼得意囂張!」
有人憤憤不平,胤禎扯起嘴角冷笑︰「算了,反正他也得意不了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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