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堯追憶往事,江冬茉靜靜坐在客廳的沙發听他說故事,稍早在他決定響應她的問題之前,她就有預感這會是一個冗長的故事,所以她請耿堯先坐下來,自己則坐在他身邊,當他忠實的听眾。
「我無法反抗我父親,只好听話娶了小耀的母親,可是我並不愛她,至少當時我是這麼以為。」耿堯苦笑。
「為了發泄我心中的不滿,我開始花天酒地,女人一個換過一個,而且完全不怕她知道。」
從這一段開始,就是江冬茉熟知的故事。耿堯並未刻意隱瞞,也沒有多加修飾,真實呈現當時的情形。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個爛男人,無法反抗自己的父親,就把氣出在妻子身上,希望她跟著我一起受傷。」
追根究抵,他只是一個被寵壞的大少爺,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他,其實傷害他最深的人,是他自己。
「伯母確實受傷了,所以才會選擇跟您離婚。」江冬茉一再告誡自己要忍住,不能多嘴。但是她實在太為耿耀的母親感到不值得,一不小心又插話。
「這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選擇。」耿堯自嘲。「當時她就該拒絕這門親事,但是她太听她母親的話,即使再不願意,還是跟我結婚,因為她想給她母親過好日子。」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造就了下一代的悲劇,這樣的故事不斷上演。以耿堯和耿耀的母親為例,雙方家長一方是為了報恩,另一方是因為生活太苦,想要借由女兒的婚姻翻身,兩邊的出發點都不單純,兒女的婚姻自然不會幸福。
「離婚以後,我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但是已經沒有勇氣,也沒有臉去找回小耀的母親。」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思念總在分手後,許多事情分開以後反而看得更清楚,江冬茉雖然對感情的事涉入未深,但借由老一輩的故事,卻也讓她開始思考自己和耿耀未來的關系。
「離婚以後,我又結過兩次婚,每一次都是以離婚收場。」說到自己豐富的婚姻紀錄,耿堯只能干笑,好像也沒從第一段婚姻中學到多少教訓。
江冬茉立刻意識到他的風流是天性,雖然他對耿耀的母親確有愛意,但比不上自己的快樂重要,所以他才選擇不追回耿耀的母親。
「但這一次真的是我最後一次結婚,我愛Linda,今生今世不會改變,希望你能幫我轉達給小耀知道,我並不是像他想象那樣,完全不懂得愛人。」
他風流過,也下流過。人生過了半百,以為自己就是這樣了,沒想到竟會讓他踫見想要相守到白頭的女人,他不想錯過,因此即使冒著被兒子憎恨的風險,他也要親自邀耿耀參加婚禮,讓他親眼目睹他的改變。
「我會轉達給他知道。」江冬茉覺得好氣又好笑,一方面又佩服他的坦率。這就是所謂藝術家的脾氣吧!雹耀也有這種傾向,不愧是父子。
「另外還有兩樣東西,請你一起轉交給他。」耿堯走到行李箱旁邊,拉開前面夾層的拉煉,從里面取出兩幅畫。
「這一幅畫是小耀四歲的時候畫的,主角是他母親。」耿堯將第一幅蠟筆畫交給江冬茉,她接過來仔細端詳,發現他從小就展現繪畫的才能,線條雖然歪七扭八,但基本的輪廓和神情都已經充分掌握,畫得非常好。
「另外這幅畫,是我依他母親的照片畫的,沒有小耀畫得好,但還是請你幫我交給他。」耿堯把另一幅畫交到江冬茉手上,是油畫,畫得非常逼真,單純以江冬茉的角度,她反而更喜歡耿堯的畫,至少她看得懂。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耿耀畫人物,雖然是他四歲時的作品。」她猜連耿耀自己也不記得有這幅畫,耿堯能把它保存下來,顯然很愛他兒子。
「他大概是怕觸景傷情吧!」耿堯嘆道。「人物畫會使小耀想起他母親,所以小耀寧可畫別的東西,也不畫人物。」
到底是父子,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耿堯還是能夠了解耿耀的心思,這點讓江冬茉非常感動。
「伯父您放心,兩幅畫我都會轉交給耿耀,還有您的話,我也會一起告訴他。」江冬茉接下任務,打定主意就算用綁的,也要讓耿耀听完她的話,絕不許他再逃避。
「拜托你了。」耿堯站起來,隨後想起什麼事又坐下。「另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請你一並告訴小耀。」
「哪一件事?」她追問。
「我知道小耀嘴巴上不說,其實很怨恨他母親不回來看他。」
這倒是,雖然他一再強調無所謂、不怪他母親,但他對母親的思念全寫在臉上,教人看了于心不忍。
「請你告訴小耀,不是他母親不願意回來看他,而是不能回來看他。當年我父親答應她離婚的條件,就是要跟我們家斷得一干二淨,他會給她一筆錢供她奉養她母親,和做為她弟弟的教育費,但她得答應不跟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連絡,特別是小耀。」
老一輩總喜歡操控子女的人生,甚至連孫子輩都難逃掌握,耿耀是耿家的長孫,地位自然特別重要,相對也難逃被掌控的命運。
「伯母答應了?」
「她不得不答應。」耿堯苦澀的回道。「她娘家的經濟靠她支撐,我當時又那麼放蕩,只會傷她的心,加上她又畏懼耿家的勢力……」
他深吸一口氣,責怪自己。
「我還記得她是半夜離家的,因為我父親甚至不準她白天走,怕小耀會哭著找媽媽,麻煩。」
電視劇里的劇情搬到真實世界來,是多麼殘忍可怕,江冬茉光听就起雞皮疙瘩,更何況他們都曾親身經歷,痛苦可想而知。
「我該走了,再晚會趕不上飛機。」耿堯把事情交代好就要離開,江冬茉只好跟著起身。
「您真的不等耿耀回來再走嗎?」
江冬茉試著留人,卻失敗。
「不了。」耿堯搖頭。「我本來以為我們父子能夠和解,看來只是奢望。」
「我會想辦法解開你們之間的誤會。」江冬茉自告奮勇充當和事佬。「我還會想辦法讓他去意大利參加您的婚禮,為您祝福。」
「謝謝你。」他相信她做得到,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說服他兒子,一定是她,不會有別人。
「我希望到時候你能和小耀一起來參加我的婚禮。」耿堯說道。
「啊?」江冬茉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才唯唯諾諾的回答。「我、我也希望我能去……」
她顯然對自己沒有自信,但耿堯卻非常看好她和耿耀,畢竟能夠忍受得了他兒子怪脾氣的人只有她,耿耀若傻到放掉她,那他只能說他活該,找不到第二句話形容。
「再見,小茉。」
「再見,伯父。」
耿堯僅僅回家一天,就得再一次踏上旅程。江冬茉一個人坐在客廳沉思,好像從他說的話中領悟到些什麼……
「我回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途的羔羊終于知返,江冬茉已經氣炸。
「我還以為你今天打算在外面過夜,不回來了呢!」
耿耀才剛踏進客廳,未料母老虎就撲上來,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又沒有說不回來。」他解釋,有點被她的氣勢嚇到。
「好。」她凶的咧。「那你的團練得怎麼樣,有沒有創作出什麼偉大的作品來?」
「還好啦!就只是一般練團,沒創作出什麼偉大的作品……」他說。「不對,你今天吃了炸藥是不是?這麼凶。」
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
「哼!」她是吃了炸藥,誰要他逃避,錯過了最重要的時刻。
「呃……」他伸長脖子不知在找誰,江冬茉看他矛盾的舉動,怒氣消掉一些。
「如果你是在找伯父的話,他已經回去了。」她主動當報馬仔,省得他明明想問又死不開口,看著別扭。
「回去?回去哪里?」耿耀不解地望著她,江冬茉氣又消了一些。
「他沒告訴我正確地點,但我猜是意大利。」她回道。「伯父臨走之前,要我把這兩幅畫轉交給你。」
江冬茉先完成第一件任務,耿耀接過畫以後立刻陷入沉默,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幅畫是你小時候的作品,你還記得嗎?」她指著蠟筆畫問他,耿耀點點頭,喉嚨有些干渴。
「這是我四歲的時候畫的,當時他還夸我畫得很好,不愧是他兒子,天生就是畫家。」耿耀的記憶力十分了得,四歲的事情還記得,不像江冬茉統統忘光光。
「另一幅畫是伯父參考伯母的照片畫的,因為你不再畫人物,他就幫你畫了一幅。」她和他一起看畫中的女子,耿堯用畫筆真實呈現耿耀母親的神韻和五官,江冬茉這才發現他們母子是如此相像,一樣白皙秀氣,一樣有雙迷人的眼楮。
盡避耿耀一直想表現得波瀾不驚,但他的手卻是背叛他不斷地顫抖,根本無法掩飾內心的激動。
「伯父一直保留這兩幅畫,還裱了框,可見他很珍惜你和伯母,只是他犯了太多的錯,無法表達對你們的愛意。」
接下來,她把耿堯要她轉達的話,一字不漏的說給耿耀听。江冬茉話中提到有關他父母的往事,有些他已經知道,有些則是第一次听說。
無論如何,至少耿耀知道他父親不是全然不後悔,而且也愛過他媽媽,只是他對她的愛沒有那麼深刻,耿耀無法責怪他父親,因為兩人沒有愛的基礎,又要如何維系婚姻?換做他也做不到,更何況那時候他父親還非常年輕。
「至少你知道伯母不是不想回來看你,而是受限于和你爺爺的約定,你不是沒人要的孩子。」父親愛他卻一直做錯事,等到浪子回頭,已經錯過道歉的時機。母親愛他卻是命運的輸家,她無力、也無法對抗耿家的勢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被奪走。
耿耀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們一家人都在仇恨和誤解中度過,什麼時候才能雨過天晴?
「伯父虛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才找到真愛,你去意大利參加他們的婚禮好不好?」江冬茉再接再厲,務求完成最後一個任務。
「全听你的。」他點頭,這個時候就算叫他去死,他都會答應。
至此,耿堯交付給江冬茉的任務,等于全部完成,她真的好厲害。
YEAH!
一如耿堯猜測,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夠說服耿耀,非江冬茉莫屬,他逃不出她的五指山,被她壓得死死的。
「你好棒,我最愛你了。」她害羞地吻他,用柔情讓他一刀斃命。
都說女人一旦開始撒嬌,男人就要小心自己的喉嚨——
果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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