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木承澤下朝回來坐在矮炕上看著喬公公送上來的內府令搜查到的紅皮奏折,眉峰再次皺在一起。他看完後看著站在一邊的喬安,手指捏著折子︰「情況屬實?」
「基本上應該是沒得大錯,雖然說這事情都是十幾年前的了。但是好在一些老人都在,就是惠民署當年的署長也是建在的。只是說,那秦氏是臨郡王失蹤前夜被一個秀麗女子送過去的。後來秦舉業和他夫人說,想要尋一個女孩兒做女兒養。看著包裹不錯,年紀小不說胎子也好就抱走了。三年前,寧國府賈珍給他的兒子尋媳婦,賈史氏親自去定的親事。不過小臣看,那賈敬似乎是不知道。」
「不知道?」木承澤睜大了眼楮看著喬安,覺得這事情怎麼看都不可能。
喬安咧嘴一笑︰「小臣這麼說不是沒有根據的,這秦氏女當年跟賈府定親,是賈史氏給定下的不假。可是當時賈敬已經進了道觀自己做起了長生夢來。他不管怎麼說,也是進士出身是懂得這里頭的道道的。他兒子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孫子是個什麼樣的,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他可不是個糊涂人,若是知道能夠讓那秦氏進了自己的門嗎?要知道,那秦氏跟賈璉同歲。賈蓉雖然大賈璉一些,但比較起來一等將軍嫡子和三等將軍嫡子,這事情若是賈敬來操作,必然是前者更好一些。而且,若是真的出了事,也不會損到他寧國府多少來。」
「所以……賈史氏就在他反對之前,將婚事定了下來。之後不管賈敬知道與否,這事情都定下了。」木承澤拍了拍桌子,看著喬安︰「巧兒……去把這封折子給上皇送過去。」
「您這是……」喬安一時間想不出來,自家主子這麼做是為了什麼。誰都知道,上皇對于已故忠義親王的感情復雜。不然也不會多次加封之後,偏偏又不願意去尋找其後人只是私下讓內府令來做。這里面的門道他想不明白,所以也不去想。
沒事,你送過去就成。」木承澤拿起一邊的折子一邊看一邊說道︰「只一點,他讓你做什麼,都先來告訴我再去做。」
「是!」喬安點點頭,拿著折子離開乾清宮。
上皇帶著甄太妃從金陵回來後,就入住了景福宮。平日里,雖然召見一些老臣故舊的但是看著,似乎正如他禪位的時候所說的那般,身體不好,國事繁重北涯隘口戰事繁重等。他晚年昏聵,還是不要沾染的好。但是作為內府令的喬安,卻深深知道這位上皇可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安分。不然,下面那些老臣古舊的也不會沒事就給皇上找麻煩。此時正是新臣舊署爭斗的開始,萬事還是小心的好。不過不管怎麼說,上皇也罷、新皇也罷。人家爺倆關系到是不錯,只是可憐了下面那些沒事亂猜的。
「小安子,這是來……」目前負責服侍老皇的老太監,是一個身體枯瘦如麻稈的老人。他悠著口氣打量了一下拿著紅色折子的喬安,了然的點點頭︰「進去吧……此時里面沒什麼人,就是上皇喜歡听個曲兒正讓樂坊的唱著呢!」
「勞煩蘇大大了,這不是聖上讓查的,看到了消息及時給老聖人送過來嘛!」喬安笑得討喜,這蘇公公是他干爹的老伙計。兩個人曾經一起服侍上皇,只是脾氣有些不對經常拌嘴。他年紀小,拜了干爹的多少也是個伯伯。
「去吧!回頭到我這兒來一趟,前兒得了一個玉玲瓏,知道你喜歡。雕工很是不錯,大概是前朝古物了。」蘇公公抬了抬下巴,沒有動窩繼續坐在景福宮正殿外側殿過路的椅子上,他歲數大了腿腳有些不好。平日里若是沒有什麼事兒,多也不湊過去。讓一些手腳靈便討喜的在前頭,有要事了給著把把關就成。
「哎!」這下子喬安性質高了起來,他歷來就喜歡那做工小巧的玲瓏。一層套一層的不說,做工也很考究。
走進內殿,遠處的小露庭中樂坊的正在奏樂唱歌。距離在遠處的熱塌上,听著昏昏欲睡的老皇有些距離。喬安走過去,小聲的說道︰「太上皇,內府令的折子。您是自己看呢?還是小的給您念?」
太上皇並不老,四十來歲的年紀說起來曾經也是有被稱為堪校漢武的可能。只是後來三五年的不知為何,竟然混了起來讓人模不著頭腦。有人說,怕是早年兵馬西北的,傷了身子最後虧了腦子。不過這話沒人敢當著面說,更不會散了太廣。只是這靠不住猜測的人多,就是小規模的散也能散了京城去。
「拿來!」太上皇並沒有睜開眼楮,而是伸了伸手。
喬安將折子放在他手上,太上皇睜開眼楮打開折子一目十行的掃了過去,然後啪的合上目光銳利的看著喬安︰「事情屬實?」
「細則沒查,但估模著再過兩日就能尋到當年那個宮女了。」喬安說的,是將女嬰送到惠民署宮女。他第一時間就派人去尋了,當年臨郡王已經搬出了太子東宮自立過日子了。忠義王當年作為太子,嫡長子又有可能是未來的新任儲君,自然內府令中資料詳細。雖然說,當年事發,已故皇帝下令將所有資料焚毀。但是內府令自建國後,就有自己的規矩。就算是明面上毀了,私下也是有備分的。
「你說……那史氏……怎麼個算盤?」內府令中的,不是心月復就是心月復的心月復。內府令的太監不同于紅蛇衛,也不同于朝中大臣,更不同于那些服侍後宮的太監。他們的主子只有皇帝,最多也就是多一個太上皇。皇子如何……宮妃如何,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哪怕是太子,也無法得到他們的忠誠。只有你做了皇帝,或者榮升成為太上皇才能真正掌握這層勢力。他們面對皇上自稱小臣,平日里在乾清宮伺候。端茶倒水或者干脆就不出現在人眼前。他們讀書識字,甚至才學堪比士大夫。這是完全屬于皇帝個人的,絕對忠誠的勢力。
「這個……小臣不好說。」喬安模了模手指︰「不過小臣听聞一件有意思的事請,是關于那個賈家的。調查秦氏的時候,順帶了出來。」
「說!」太上皇看都不看,直接等著听答案。
「那賈家分榮國和寧國兩脈,其中這榮國府內,二房賈政住在了榮國府正堂,卻將哥哥正經襲爵的人,趕到了靠近府外的狹長三進院子里。而做主的,就是那賈史氏。她理由是,小兒子跟她親近,住的近了好照顧她。」
「嗤……」太上皇嗤笑一聲︰「這丫頭婆子那麼多,還不夠伺候的?你話還沒說完,小安字別給你加老爺我扯有的沒有的。」
「哎哎!」喬安連連點頭︰「還是上皇明白,小臣這要說的就是這二房的事情。四五年前二房還住在別的院子里,後來這二房媳婦中年得子,據說生下了一個口中含玉降生的哥兒。這事情嚷嚷的當年滿街都是,那賈史氏就說,這個哥兒必然是有造化的。正好趕在榮國府一等將軍賈赦的媳婦死了,親家過來拉走了嫁妝。那老太太一不做二不休的,就把大兒子用一個你若是孝順我,就讓你弟弟住在榮禧堂好照顧我為由,趕走了。」
「造化?」太上皇听到這個,徹底樂了。他笑著起身︰「她那個孫子是鳳子龍孫啊……還是神仙降世啊?還造化……她是想造反嗎?」
「上皇息怒……」喬安躬身行禮繼續說道︰「問題奇怪的還不止這里,同時在他們家後面赦造的甄家三房姑子,也生了一個哥兒。雖然父不詳,但據說到了如今模樣性子都跟賈家那個寶玉無二。」
「嗯?這倒是有意思啊!」
上皇斜著眼楮看著喬安︰「你跟皇上說了嗎?」
「這關系到甄家,皇上心里有著心結,小臣想著還是先給您說說。」喬安低著頭,表示自己沒有告訴皇上。
「嗯!」上皇點點頭︰「他對甄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這里面有著臨郡王的事情。什麼時候能查清?」
「這也是麻煩的事情之一。」喬安凝神說道︰「小臣三日前已經派人去金陵了,但是若真想插清楚,怕是要動用錦衣衛那樣怕會打草驚蛇。不管世事如何,這局面怕都不好弄。」
「的確需要謹慎一些……你派些人去林如海哪里。若是這便打草驚蛇了,怕是不合適。賈家有人在宮里嗎?」上皇問的是,是否有宮中內線。
「有一個女孩兒,是二房賈政的嫡女。目前就在景福宮伺候。」
「嗯……」上皇盤膝而坐,單手拖著腮想了想︰「叫什麼名字?」
「元春,賈氏元春!」喬安抬頭看了上皇一眼,復又低下頭。
「你去跟蘇盛說,送那個賈元春到皇後那里。年初一的時候,送皇上床上去。」說完這個,上皇嘴角勾起一個堪稱絕對惡意的笑容。看的喬安心肝顫了顫,他瞪大了眼楮點頭應是。
離開景福宮,喬安吐了口氣看著前去送人的蘇公公把玩著手中新得的田黃玉玲瓏,大步朝乾清宮走去。
此時木承澤還在同那一堆的折子做著奮斗,他頭也不抬一邊在上面畫朱批一邊問︰「那邊怎麼說?」
「說是送賈元春,就是賈赦弟弟從五品工部昝侍長女去皇後那里。」
「然後送到朕的床上?」木承澤冷哼一聲抬頭看向喬安︰「有說是那天嗎?」
「大年初一……」
木承澤楞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夠了夸贊道︰「不愧是朕的父皇,妙極妙極!」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新年年頭。這些日子居住在京城的賈氏族人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王熙鳳跟著邢夫人在家呆著,雖然王夫人拉過她要去一些官宦之家拜訪但是都被王熙鳳以要听婆婆的話,新媳婦第一年為理由推了。
此時她正抱著穿著精致小衣服的圓球,趁著陽光不錯跟著邢夫人,一邊走一邊閑聊看護琮哥兒在院子里玩。
「這年初一一過,天眼見得就暖了。」邢夫人雙手插在狐狸毛的筒子里看著琮哥兒一個人頑皮的四處蹦跳。院子里的雪已經掃了干淨,新春開年第一場雪,下的紛紛揚揚的。梅花也應景的開的漂亮,此時已經臨近初五。她的行李都收拾妥當了,只等著過了初五就走。
「春暖水開,走起來方便。」王熙鳳模著懷里已經長大不少的小狗崽子,低著頭抿唇笑著︰「只是我們這一走,怕是所有的風雨都要扔給老爺和太太了。」
「你們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些做什麼?就是我,也是不管的。隨他橫去吧……這些年的,也憋得厲害了。這院子也是小,飛不出去折騰不開的。」邢夫人嘆了口氣,丈夫那邊已經跟她通了氣,只等著皇上開筆,就要開始了。眼下的,也不過是片刻的平靜罷了。
「只是擔心太太!」王熙鳳是實打實的擔心這個女子,她的確如同前世那位一樣,有些小家子氣。但是對她確是好的沒話的。但凡有些什麼好的,都是先給她拿過去。雖然才短短一兩個月的,卻也能感覺得到對方的用心。但是這個女子並沒有生活在世家大族,也沒有經歷過幾番折騰。自家公公那性格,日後就是出了事怕也是老太太第一個要動的。
「擔心我什麼?」邢夫人停下腳步看著王熙鳳,伸手給她弄了弄鬢角的發絲︰「你們只管好著你們的,你看著璉兒一些。他到底是好不容易能夠有個機會,怕是會死命的用功的。我不求別的,可別像那珠兒一樣就成。一年考不上,我們也不愁那個。」
「他說了,原本也不求的那個在今年就有消息。橫豎的就是去走個過場,過了就是過了。過不得,也不掛念。他是學的晚了的,還是要等等才好。人家四十中進士也是常事,平添的他才弱冠就得了?」王熙鳳低頭一笑,將懷里的圓球遞給王夫人︰「我只是掛念著小東西,日後怕是也要托付太太的。」
「成……我這里,大孩子也有,小孩子也有,現在狗孩子也有……」邢夫人笑著揉了揉圓球的頭,看著那雙烏溜溜的眼楮︰「你說是不是,啟元?」
逗了狗,她才重新開始散步︰「你公公那事情,你就別操心了。我這邊不管如何,也沒的人說道我頭上來。誰都知道,我就是一個膽小的木頭豆腐。」
「媳婦就是擔心嗎!」王熙鳳跺跺腳,嘟起了嘴但是嘴角卻是勾起的。前世只知道自己那個婆婆是個萬事不管,只顧自己的。那時候沒有仔細去思考她的難處,現在相處的久了才發現。也許會有些不同,但是還是很有相似處的。她並不是好賴不分的糊涂人,而是身不由己。
過了初五,皇上開筆但是大朝要在初九。王熙鳳整理好自己和賈璉最後的衣物,拜別了賈母等上了船南下金陵。按照跟賈母說的計劃,是直接坐船到揚州。但是賈璉的意思是,到了金陵就下船在金陵老宅住上一個月。他想給母親掃墓。听到這個,王熙鳳並沒有什麼異議。兒女孝心,原本每年到了日子賈璉都會去廟里燒香。但是此時有了機會,就應該到墓前仔細清掃祭祀。
賈璉帶著媳婦走了,賈母的心揪在一起。她能夠如此爽快的放走賈璉夫妻,主要還是她得了消息。王子騰去了皇上那里後,元春從上皇的景福宮被調到皇後那里。初一皇上喝多了,幸了元春。她原本擔憂的都沒了,但這一切還要感激王子騰的安排。所以,她不得不賣一個臉面給王子騰。畢竟,原本她要求得是甄太妃,但畢竟要通過金陵甄家老太太。就是有消息,也得是年後的事情了。
賈璉和王熙鳳走了,初七那天賈家來了一個小黃門。上身黃色對襟小褂捏著嗓子拿著一副手諭進入賈府。賈母帶著王氏賈政設了香案,此時賈赦因為離得遠,並且黃門說的明白,是給賈政的。
旨意很簡單,就是皇上覺得賈政的女兒不錯,所以封了貴人入住儲秀宮。儲秀宮乃是貴人居住的地方,凡是成了皇上的女人,都可以帶著一個丫頭住在哪里。皇上若是喜歡,就會喚人抬了進入乾清宮偏殿,沐浴更衣。若是不喜歡,那就一輩子呆在那里。但是這個消息,對于賈母和王夫人等人而言,確實極好的消息。他們相信,元春有足夠的資歷向上走。
也許是這個消息很是振奮人心,賈政這些日子都是挺直了腰板走路的。就是門客,也都用未來的國公爺來奉承。他自知臉薄,都一一推拒。不過也是樂在心上,戴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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