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與他相見,竟是在如此尷尬的境地下。
寧娘與他對視的時候,一眼就從對方的眼楮里讀出了點什麼。當她認出他的時候,他應該也認出了自己。寧娘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竟有些灰白,剛才胸口被石頭硌到的地方又隱隱作痛起來。
寧娘也曾想對他的身份有過很多種設想。設想他是前朝余孽,躲在前朝王爺的私宅里密謀起事。或是什麼江湖劍客,受雇于人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寧娘甚至想過他是個職業偷盜者,來這座舊宅搜羅點遺留下的金銀玉器什麼的。
她想過很多根本不可能說得通的假設,但唯一沒有想過的是,他居然是誠親王的三公子,楚懷冬的哥哥。
秋霽和她說王妃有兩個嫡子的時候,她听到不過隨意笑笑。郡主提到她那個冷面嚴肅下手頗重的三哥時,她也不過就當耳旁風。她甚至對這個三公子從沒有過任何想像,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就是模糊的一團霧氣,她連撥都沒打算撥開過。
現在他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和她一起救了某個女人。這個女人大約是他的心愛之人,他過來給她披衣裳的時候,動作輕柔,甚至透著幾分緊張。此刻再看他的表情,雖然他眼中看的是自己,但寧娘明顯可以感覺到,他眼角的余光正落在周郁芳身上。他眼里那隱隱透出的關心,應該也是為她流露的吧。
這麼說起來,她居然救了他的女人!
空氣里滿是河水的草腥味兒,寧娘聞著聞著突然喉嚨發起癢來。她捂著嘴向旁邊撇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這咳嗽來得恰到好處,無形中就將她與那人之間的尷尬給化解掉了。寧娘看到瑩娘正朝自己走來,似乎正打算關心她幾句。但瑩娘還未踫到自己,另一個身影已經迅速逼了過來。
楚懷冬一面解自己的外衣,一面半開玩笑數落她︰「看看,逞英雄的結果就是凍著了自己。」
寧娘看出了他的用意,趕緊擺手拒絕︰「不用了,我不冷。」他這是干什麼,和他哥哥比著賽著向女人獻殷勤嗎?
可楚懷冬哪里是會听她的人。他二話不說就將外衣套在了自己身上,還用力在脖頸處掖了掖,隨意地說道︰「衣服都髒成這樣了,你要怎麼出去見人。」言語里似乎頗有點責怪的意味。
寧娘的兩只手攏在了他的外套里,在自己胸口胡亂模了模,馬上就感覺到了一陣滑膩。想來這衣服上沾了不少青苔,怪不得又冰又膩的。
寧娘沒法子,只得向楚懷冬道謝。對方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聲音和往常一樣透著少見的清亮︰「今日之事當真是險。虧得我和三哥在林中的竹屋里研習棋譜。若不然這里常年無人,你們三人只怕都有性命之憂。」
仔細想想確是這麼個理兒,剛才他們只消晚來片刻,寧娘說不得就要跟瑩娘一道兒掉入水中了。此刻雖然天氣和暖,但三只旱鴨子在水里終歸不是個事兒,凍不死也要淹死了。
寧娘想到這里,伸手拉過瑩娘來,將她攬在自己身後,再次向楚懷冬道謝。對方卻很謙虛,指了指一旁的男子道︰「不必謝我,是我三哥耳朵靈,听到了你的呼救,這才拉著我趕來救人。只是世事竟這般巧,救的竟是周姑娘。」
他說到這里,沖對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又抬眼去看自己的哥哥。三公子依舊一臉嚴肅,俊美無雙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眉頭似乎還微微皺起,顯然是被這件事情給氣到了。
寧娘先前就听秋霽提過,說這楚家三公子是京城少見的俊美男子。多少公侯之家的小姐為了一睹他的英容都想盡了法子。若能得他一眼青睞,少不得夢里都要笑出來。
秋霽當時說的時候寧娘正對著一張繡花樣子發愁,听得也不大入耳。如今仔細想想,她似乎還說了這麼一段︰「听說吳大將軍家的三小姐原先還想和三公子結親的,後來不知何故親事卻取消了。只怕那三小姐如今定是日日哭泣成淚人兒了。」
原先听這話寧娘只覺好笑,如今見了真人後寧娘心中便明了了。這麼一位清雋的相公到手了又飛了,擱誰心里都得難受些日子。
只是此刻她也顧不得去想那吳三娘的心情,楚懷冬既說是他哥哥的功勞,她少不得也得謝人家一番。只是她此刻披著人家弟弟的外衣,行起禮來便頗有些怪異,說話的聲音竟也像那周郁芳一樣,莫名地小了下去︰「小女子及舍妹謝過三公子救命之恩。」
那三公子客氣地點點頭,說了些「言重」之類的話。他說話的聲音比起弟弟來要沉穩許多,嗓音是經過變聲期後男人般的低沉而富有磁性,與楚懷冬還帶些少年般的稚氣有很大不同。
只是這兩兄弟長得倒有六七成相似,怪道寧娘頭一回見楚懷冬時只覺得他臉熟,如今一想便全明白了。
他們幾人一齊站在湖邊,這組合實在有些怪異。尤其是寧娘,簡直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沒來由地又忍不住咳嗽起來。楚懷冬是個極聰明伶俐的人,他看了看寧娘,又看了看自己那略顯怪異的大哥,最後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兩人從前是否……相識?」
沒什麼理由,這只是他下意識的一個感覺。他跟哥哥一向關系親密,從前他見到陌生女子的時候,從未流露出這樣的表情。方才寧娘咳嗽的時候,他竟有了些許關心的意味。要知道他從小到大只見過哥哥對周郁芳一個女子流露出那樣的表情。如今這感覺真是說不上的怪異。
寧娘一听這話,嚇得連連擺手︰「不不,我與三公子從未見過。」
楚懷冬一臉狐疑,正要再追問下去,卻見旁邊的周郁芳已是凍得渾身發抖,便趕忙告罪道︰「光顧著說話了,倒忘了周姑娘衣衫盡濕。如今只能煩請陸家兩位小姐帶她去換身衣衫了。」他說著又看了寧娘一眼,補充了一句,「你也得換一身才行。」
寧娘自然忙不迭地應了,過去扶著周郁芳,又喚瑩娘跟上自己,幾個人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見竹林里兩個姑娘攜手一道兒跑了過來。寧娘仔細一看,見為首的竟是方才那推人的紅衫女子,跟在她身邊的,顯然便是那個跟班的黃衫女子。
這兩人不是見了自己就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這是演的哪一出?寧娘看一眼旁邊的周郁芳,只見她身體明顯僵了一下,整個人臉色變得愈加灰敗了。
那紅衫女子一臉焦急的模樣,沖過來直接將寧娘往旁邊一推,整個人完全粘在了周郁芳身上,一開始便露出夸張的關切之情︰「妹妹你這是跑哪兒去了,叫姐姐我好找。听人說你到竹林這邊來了,我便尋過來了。你這是怎麼了,怎弄得這般狼狽?」
寧娘沒想到她力氣極大,被她推得連連後退。楚懷冬兩人便跟在她們後頭,見此情形他便上前幾步,剛伸手想扶寧娘,瑩娘便出手扶住了姐姐,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楚懷冬立馬醒悟過來,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收了回來。寧娘再怎麼天真豪爽也是個姑娘家,自己這一伸手若踫到了她,少不得便要敗壞好的名聲了。
若只有這三個姑娘倒也罷了。周郁芳是出了名的性子和軟,絕計不會出去胡說,更何況寧娘也算是救了她一場。那小姑娘是寧娘的妹妹,自然不會與姐姐為敵,敗壞自家名聲。至于寧娘除非她自己腦子壞了,否則誰會將這種事情說將出去?
如今多了新來的兩個姑娘,又是平素便囂張跋扈令人看不上眼的,楚懷冬便不得不避嫌了。想到這里他不由有些懷念在沈家借住的那一晚。那晚月色正好,湖邊冷風雖盛,但卻敵不過寧娘如星般燦爛的笑容。當時湖邊只他們二人,說說笑笑真令人心情舒暢,如今隔了這麼多雙眼楮,他想幫她個忙都做不到了。
從今往後若想毫無顧忌地與她相談,怕只有一個法子了。
楚懷冬還在那里對寧娘綺思連連,那一邊那紅衫女子已是逮著機會向三公子道謝了︰「原來舍妹不小心掉入河中,多虧三公子出手相救。君芳代家人多謝三公子救命之恩。」
她說話的時候一雙眼楮直勾勾地盯著三公子,像是要從他臉上挖下塊肉來似的。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這般盯著個男子看,實在不像話。寧娘即便是從現代過來的,也覺得那眼神未免太熱情了一些。只怕再這麼看下去,三公子的皮肉都要讓她給看化了。
那周郁芳就這麼可憐兮兮地縮在一旁,明明是姐姐把她推下去的,卻連半個字也不敢說她,甚至不敢將這件事情公之于眾。
寧娘既可憐她又有些憤憤不平,想起剛才那周君芳逃跑的模樣,心里不由氣極,到嘴的話月兌口便說了出來︰「周姑娘好大的忘性,方才你將妹妹推下水的時候,倒也不見你這般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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