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和王爺忙著算計兩個兒子的婚事兒,孰不知那兩位也正在琢磨這個事兒。
掌燈時分,楚懷冬提溜了兩瓶新得的陳釀,去了哥哥的醉雲樓。楚懷秋剛洗完澡出來,頭發還處于半干的狀態,他隨意拿發帶系了一下,穿著寬松的袍子便出來見弟弟。
楚懷冬把酒往桌上一放,對著哥哥微微搖了搖頭︰「虧得只是我見著了,你這樣子要是讓白日里那幫淑女們見著了,可要害一批人大毀形象了。」
楚懷秋冷冷掃弟弟一眼,坐下自顧自斟起酒來。對這種打趣他早听習慣了,除了弟弟外,宮里的某人也總喜歡拿來開玩笑。作為一個男子,他其實並不在意自己的外貌,若總被人拿來說嘴,莫名就令他覺得自己沾染了一身脂粉味兒。
被人無端冷落了一回,楚懷冬倒也不惱,不客氣地從哥哥手里奪了酒壺,沖侍立在一旁的小廝道︰「去,準備些酒菜擱院子里,我與你家少爺喝幾蠱。」
小廝得了令一溜煙下去了,不多時就來回話說酒菜準備好了。楚家兄弟便一前一後跨出屋子,在院子一角的湖心亭里賞景對飲去了。
楚懷秋平日里就是個話少的,今日似乎更沉默一些。楚懷冬知道他的心事,也不急著逼他,先是陪他一道喝了幾蠱酒,待那酒勁微微有些上頭了,夜風吹得人身上心上都涼絲絲的,這才慢悠悠地說道︰「今日的事情,只怕母親已經知道了。你問清如拿衣裳,這事兒便瞞不下去了。」
「我本也沒打算瞞著。」
楚懷冬眯著眼楮仔細打量哥哥的神情,半晌才皺眉道︰「你這打的什麼主意?別道我看不出來。你今日救了周郁芳本是無心,你卻要拿這件事情給母親施壓。這般做真值得?」
「我本就打算娶她為妻,是母親一直壓著不允。今日我既救了她,于她的清白而言還是周府的體面而言,我都該上門去提親。」
「若照你這般說,難不成我也該去周家提親?今日見過她濕身的可不止你一人!」
楚懷秋將手里的酒杯放下,一雙眼楮直直地盯著弟弟。他雖是個長得俊美無雙的人,但自小習武出身,成年後又領兵打仗,周身上下有一種難以掩蓋的氣勢。朝陽郡主生平最怕的便是她這個三哥,無論在人前多麼跳月兌,只要她這三哥一來,她便立馬沒了聲音,恨不得立時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曾同家人說過,感覺三哥嚴肅時看人的目光帶有肅殺的氣息,令人不由心顫。但楚懷冬並不怕哥哥的這種眼神,被人這般瞪視著卻依舊悠閑地喝酒吃菜,嘴里還不停歇︰「你不必這般看著我,我說得是實話。你與那周郁芳本不是一路人,何苦非要綁在一處兒。」
楚懷冬並不討厭周郁芳,相反也覺得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相貌自然是好的,雖說偏柔弱一些,但五官精致耐看。性子也是極好的,從未听她高聲說過話。但便是因著她這個性子,楚懷冬深知她不該進這個王府。
「你若真心鐘情于她,便不該將她攪進咱們府里來。她那個性子與王府格格不入,你將來請封世子,她便要當世子妃。等你承了爵,她便要當王妃。哥,你真心覺得周姑娘能像母親一樣,將這麼大個家完全操持好?」
人善不善良是一回事兒,能力足不足就是另一回事兒了。周郁芳這樣的姑娘,只能嫁個小門小戶,夫妻舉案齊眉過一輩子。操持個小家她或許能成,管理整個王府這樣的大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
楚懷秋認真地听著弟弟的話,未曾加以反駁,最後竟還同意地點點頭︰「郁芳確實不適宜當王妃。她是小家碧玉,該養在家里好生對待才是。管家這種事情,還是交由弟妹來做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
楚懷秋見弟弟有些著惱,少見得露出一絲笑容︰「我從未說過要承爵,也不想讓郁芳當什麼王妃。這個家遲早要交到你手中,你自小聰明,想法也比我深遠。你終會結一門母親滿意的婚事,將這個家交給你,我很放心。」
夜色下,楚懷冬原本略帶笑意的臉變得越來越陰沉。他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擲,皺眉道︰「身為兄長卻不擔負起該擔的責任,這本是你的事情,為何要推給我。你不願妻子受累,難道我便願意嗎?」
他說到最後竟有些激動,思緒不自覺地就飄到了寧娘身上。她看起來雖比周郁芳強勢一些,終究也只是個弱女子。王府這種處處溝心斗角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她。楚懷冬本想自己不過是ど子,承爵的事情自有哥哥頂著。父母對他的婚姻也不會像對三哥這般挑剔。寧娘既是陸大人的嫡女,他略一安排或許便能將她娶進門了。
可若是像哥哥說的那般,由他來承爵的話,那寧娘的出身必定入不了母親的法眼。一想到此處楚懷冬難掩心頭怒火,沖哥哥連連擺手︰「如此重任還是你擔為好,為弟我年紀尚幼,難挑此重任。」
「我這一生為國為民盡忠已是疲累至極,再不想撐什麼家族濱什麼王府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也該為我分擔一些才是。」
楚懷秋說到此處,抬頭望著弟弟。一片月光灑落下來,照亮了他半張臉。楚懷冬盯著哥哥看了半天,仔細想要從上面讀出些什麼。他本以為那不過是哥哥偶爾發的牢騷罷了,但此刻看來卻並非如此。他越看越驚心,月光下哥哥的臉突然變得模糊起來,慢慢地寧娘的臉開始出現在眼前,上面掛著淺淺的笑,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來得真誠。
他猛得醒悟過來,失手打翻了邊上的酒蠱,連連搖頭道︰「不不,這事兒我不能答應。你不願周郁芳擔如此重任,我亦同樣不能讓我的女人受這樣的苦。哥哥,此事我絕不會答應。」
「你的女人,你何時也有了鐘意的對象?」
楚懷冬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隨口撒了個謊︰「還不曾有,只是我終究會有的。」
「哦,那倒是我想岔了。」一陣冷風吹來,楚懷秋端起酒蠱滿飲了一杯,輕聲喃喃道,「我還道你對今日那位陸姑娘有幾分好感。」
楚懷冬沒料到哥哥會提到寧娘,更沒料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的心事。回想白日里發生的一切,楚懷冬突然疑竇叢生︰「說起那位陸姑娘,我倒覺得有些奇怪。你與她是不是曾見過?她見你時雖極力克制著,但我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見到你後露出幾分震驚之情來。」
「是,我們確實曾見過。去年我去山東時,曾順手救過她一命。」楚懷秋說話慢條斯理,將在山東發生的事情向弟弟娓娓道來。說到寧娘持小刀刺傷盜賊之手時,他還特意加了一句,「……這姑娘倒是有勇有謀,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柔弱。」
听得寧娘被贊,楚懷冬不由露出幾分笑意︰「她確實有智謀,遇事不慌亂。這般說來她今日必是認出你了。可為何當時你們都不點破?」
「或許是事發突然,也或許是她不願讓她妹妹知曉在濟南舊宅發生的一些事情。」說到這里,楚懷秋便又將寧娘給他送食物與藥材紗布的事情一一說了。想起那幾次在密室內的相遇,楚懷秋不自覺也笑了起來,「她倒是個性子直爽的,想到什麼便說了。膽子也頗大,若當時遇上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只怕小命已然不保。」
「她這般聰明,哪里會讓自己陷于危險的境地。」
听到弟弟這話,楚懷秋不由抬頭看他。只見他一身鴨青色的寬袖袍子被夜風吹得漱漱作響,下巴微微揚起,眼神若有似無,思緒像是已飄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他其實已經很久沒這麼仔細地看過弟弟了,不知不覺曾經那個追在自己身後的少年已長得這般大了。他開始有自己的想法,會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甚至已在考慮娶妻之事。
這幾年他忙于政事,已是忽略了家人太多了。連清如都出落得標致水靈起來,更何況他這個本就出色的弟弟?
他今日所說的話確實出于真心,將王府交給弟弟對他來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沒料到對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換了其他人家,他這個做哥哥的願意讓出爵位給弟弟承襲,只怕做弟弟的不說感激涕零,少不得也要千恩萬謝了。但自家這一位卻是與常人不同,似是與他一般,視榮華富貴如糞土。
他們都不願被拘在王府這一小塊方寸間,都更向往外頭更閑散自由的生活。可這王府終究要靠人撐起來,他們若都甩手不管,又有何人能擔此重任?
想到此處,楚懷秋稜角分明的臉孔終于沉了下來。兩兄弟便這麼對坐著飲了大半夜的酒,到最後竟是都有了幾分惱人的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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