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原本說那一晚要宿在陸府的,但不知怎麼的突然改變了心意,用過晚飯便打道回了誠親王府。
她一走,寧娘一顆提著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陪著她瘋了一天只覺疲累已極,趕緊讓人給自己備了一桶熱水,舒舒服服泡桶里洗了個澡。待得她換好衣裳擦干淨頭發出來時,屋里除了正在給她鋪床的春晴外,已沒有外人了。
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但經歷了白天的事情過後,寧娘總覺得春晴留下來是有點特別的意思的。看著她仔細認真鋪床的背影,寧娘心里很久以前存的一個念頭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這幾個丫鬟來自己這里時間也不短了,相處下來倒都是安分老實的。就是白萱她們幾個現在陪著修哥在一處兒,也從沒听說有逾矩的事情。這令寧娘頗為安心,日子過得也順心很多。
當年她們來自己身邊時,她其實也懷疑過,擔心有朝一日她們會突然站到二太太那邊,反咬自己一口。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實在是情勢復雜她不得不防。所以這一年多來,她其實對誰也沒有太交心。
對內她大多事情交給春晴去辦,對外則更信任秋霽一些。但說到底丫鬟們之間並沒有一個特別出挑的能得她完全的信任。或許她們也都明白她的心思,偶爾也會爭個寵表個忠心,但都不太過分。似乎是怕惹起她的反感。
今天春晴撞見了郡主和朗哥的事情,這本沒什麼。若當時換了是她的話,估計這事兒就這麼揭過了。但春晴只是一個丫鬟,郡主對她不熟悉,朗哥也未必信任她。她一個人微言輕的小丫頭撞見了主子們的私情,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要沒人追究的話自然風平浪靜,可一旦被有心之人拿捏住的話?
朗哥寧娘並不擔心,即便他對春晴不熟,但以他良善的性子是絕計不會為難個小丫鬟的。至于郡主那邊,寧娘就沒有十分的把握了。郡主今日來府上,連丫鬟都沒帶一個,只有一個隨行的婆子。當時她從西湖月跑出去後身邊沒人跟著,按理說她跟朗哥的事情除了春晴外不會有人知道。
可越是這樣越讓寧娘擔心。這麼私密的事情,萬一哪天傳出什麼流言來,十成十會讓人懷疑到春晴,到時候她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想到這里,寧娘不由心頭一緊,快步走了上去。正巧春晴鋪好了床褥直起身子轉了過來,兩個人離得太近,差點就撞在了一起。
春晴嚇了一跳,趕緊後退一步,沖寧娘連聲告罪。寧娘只微微一笑,主動上前抓著她的手,柔聲道︰「不過是不小心罷了,我也有錯,不該走路沒聲兒。你何必嚇成這樣。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曾為這種事情罰過你們。」
說起來寧娘的性子倒真是不錯,她回陸家一年多,慢慢的在下人心中也豎立起了口碑。大家都知道,四小姐不愛發脾氣,雖是個是非分明之人,容不得下人做些個骯髒的事情,但她本質上還是個和氣人。輕易不跟人生氣,就算有人偶爾犯了錯,她提醒一二也就算了。
從沒見她像萍娘那樣發落過丫鬟婆子,連罵都很少罵她們,更別說打了。像春晴她們幾個大丫鬟,寧娘連重話都鮮少說,平日里大家在一起雖說不能姐妹相稱,可也絕對稱得上和和氣氣了。
春晴听了寧娘的話,露出一點羞赧︰「小姐的性子是最好的了,何曾說過我們什麼。只是我今日有點心事,做事情便未免毛躁了。」
她這麼說,明顯就是在暗示寧娘了。寧娘也不傻,一下子就猜到了她要說什麼,索性便不上床,只是讓她給自己沏壺花茶來,坐在那里細細地品著。
春晴沏了茶後進屋後侍候寧娘喝,順便將外頭還在扎堆繡花的小丫鬟們給遣散了,進屋時又將門給關得嚴嚴實實。待得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才老老實實往寧娘面前一站,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她上次給寧娘下跪還是一年多年的事情。當時寧娘歸家沒多久,因不讓春晴跟著進淨房服侍,她胡思亂想下就給寧娘跪了一回。自打那次把話說開後,春晴再沒有這樣的舉動。今日突然又來這麼一下,寧娘心里全明白了。
「你若有什麼難處便同我說,我但凡能幫你的絕不推托。」
春晴一下子就哭了起來,哽咽著將下午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寧娘。寧娘雖一早猜到她要說什麼,但听她這麼說了心里不免也有點疙瘩。這事情放在幾百年後的現代根本不算什麼,可放在這規矩等級森嚴的古代,就成天大的事情了。
寧娘靜靜听她說完,也不忙叫她起來,只問道︰「你扶郡主回屋時,她臉上的表情可曾有什麼變化?」
「郡主看著不大高興,但看起來不像是沖奴婢的。」
「那她同你說什麼沒?」
「沒說什麼,一路上郡主似乎都在想心事,回到西湖月後便進屋休息了。由頭至尾連看都沒看奴婢一眼。」
以寧娘對郡主的了解,除非她是一個耍心計的絕代高手,否則她很有可能如春晴所說的,根本不會看她一眼。她當時一定滿心都在惱火朗哥沒認出她來,一顆小女兒心思全系在了小情郎身上,哪里會在意春晴這麼一個丫頭。而且以郡主的心性,或許根本不在意被人看到這事兒。
她這麼想著,心里也覺得安慰了一些,彎下腰去虛扶了春晴一把︰「你先起來。這事兒也沒你想得這般壞。」
「真的嗎?奴婢今兒個一直在想,是不是郡主惱我見到她與五少爺在一塊兒,才突然提出要回府的。」郡主本來說好要過夜的,她都帶人替她收拾好房間了。
「郡主哪里會為這種小事生你的氣。你不是說嘛,她連看都沒看你一眼,我估計她早把你忘了。郡主身嬌肉貴的,哪里住得慣咱們這種地方。原本只是貪新鮮說要來住一晚,後來見我這里比不得王府華貴,自然也就走了。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有一樁事你卻要牢牢記下。」
春晴一雙盈盈的美目眨巴了幾下,認真地點了點頭。
「今日所見之事,出了這扇門咱們便當沒發生過。你不能同任何人講起,往後也莫再同我說。切記要管住自己的嘴。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對人透露半句話,便是說夢話,也得把這一茬給繞開了,知道嗎?」
春晴早被嚇著了,哪里敢不答應。當即點頭如搗蒜,又謝過寧娘的不怪之恩,還服侍她上床躺著休息去。當夜她便在外間值班,除了她之外一個人也沒有。
接下來的幾日,寧娘主僕兩人多少有點提著心,生怕郡主回去突然想明白了,要拿春晴來說事兒。但等了幾天一切風平浪靜,沒半點謠言傳出來,也不見誠親王府有什麼動靜。
倒是各家的王公勛貴听說了郡主與陸家四小姐交好的事情,紛紛派出夫人與小姐上門前來求交好。寧娘是她們關注的重點目標,每每那些個貴婦們上門時,寧娘總要被二太太或錢氏叫出來陪坐。
那些太太們來時身邊總要帶幾位小姐,一見著寧娘就將她們的女兒或是佷女外甥女之類的推出來,讓她們陪寧娘說話,或是催她們去逛園子里閑逛。
寧娘從前在京城並不認得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二老爺官職不上不下,有心結交的人家未必看得上你,而前來拍馬屁的又不一定入得了二老爺的眼。加上寧娘不喜與人交際的性格,除了自家姐妹竟是沒交上一個朋友。
自打她交了郡主這個朋友後,京城里的高門貴女們似乎一下子都開竅了,個個都說在郡主的生辰宴上見過寧娘,對她抱有極好的印象,誠心前來結交,有幾個更是恨不得說出相見恨晚的肉麻話來。
寧娘每日里應付這些個嫡出庶出的小姐們,忙得真是暈頭轉向。這期間郡主卻不曾與她再見過面,只是兩人開始以書信往來。每隔十天半個月的,郡主總要寫封信與她,說些家長里短的事情。而寧娘收到信後少不得也得回上長長的一封,經常寫得她絞盡腦汁頭暈眼花,偶爾也會在信里抱怨一兩句整日應酬諸事繁雜。
郡主的信寫得也比較隨意,似乎是被寧娘的煩躁所影響,她偶爾幾次字里行間也會透露出些許的不滿來。像是三哥管她太嚴厲了,四哥也不像從前那樣陪著她胡鬧了,要不就是抱怨王妃對她要求太高,竟已找了教養嬤嬤來教導她禮儀了。
從這些信里寧娘已經嗅出了些許味道,雖然國喪才過去一年多,但王府已經在著手打造楚清如,務必要將她打磨成一個合格的宮妃樣,好為他日選秀提早做好準備。
說起來選秀這事兒跟寧娘多少也有點關系,但她完全不想理會這個事情。她甚至在想,到時候要如何找個推托的借口,最好連宮門都不要踏進才好。
郡主被強迫學規矩後,時間大約就緊了,來信的次數也少了。一直隔了一個多月,到臘八那日才又給她送了一封厚厚的信。信的前頭還是拉拉雜雜說了一通廢話,只在最後點了一件事情。
原來不久之前楚懷秋已由皇帝下旨,賜婚迎娶周閣老的二孫女周郁芳為妻。婚禮已在昨日完成。只是行禮當日還未進洞房,楚懷秋便被皇帝招進了宮,一夜未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