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娘不想入宮,可二老爺不這麼想。
寧娘覺得幾個姐妹中琴娘入選的機率最大,閱人無數的二老爺卻將寶押在了她身上。對大房那兩個姑娘,二老爺期望並不高。或者說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自己的女兒能中選。雖然佷女也是陸家人,到底不比親生女兒好拿捏。
尤其上頭還隔著一個錢氏,說話做事要顧慮的地方很多。倒不比寧娘更好掌控。她在家里沒有可依靠的長輩,二太太和錢氏都跟她不貼心,除了他這個生父外她幾乎沒有能仰仗的人。再說她還有親弟弟留在陸家,她將來若是入了宮,不可能不向著娘家。即便不盼著那些個別人生的兄弟姐妹好,修哥的前途她必定是重視的。
有修哥這個籌碼在手,二老爺不怕寧娘不乖乖听自己的話。
再說這幾個女兒中,也就寧娘最拿得出手一些。倒不是說她長得最出眾,而是她的綜合素養最高。論年紀她最合適,當今聖上比她大兩歲,正是相配的年紀。相比之下她那三個姐姐明顯便年紀太大。尤其是琴娘,與聖上同歲,甚至還大幾個月,實在不合時宜。二老爺也知道自己母親的心思,雖心下不滿也便明說,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她去了。
至于底下那幾個小的,瑩娘長得倒是隨了二太太,美人胚子一個。就是性子實在難搞。她這樣的若是入了宮,十成十入了不皇帝的眼兒。一天說不上三句話,對誰都冷著一張臉,也就偶爾對寧娘露出一點笑意。雖說瑩娘是他親生,但二老爺一見她這樣兒心下就不喜。
親爹尚且如此,難道還指望萬乘之尊的皇帝能主動討她歡心?若不是礙著二太太,二老爺甚至都不想瑩娘去參選。省得到時候做出點出格的事兒惹人不快,還連累陸家掃了臉面。
這般比較來比較去,入宮承寵的重任也就只能落在寧娘頭上了。二老爺挑挑撿撿半天才發現,他雖是女兒佷女眾多,真正看得過去的也沒幾個,不免也有些擔心。
好在二太太已請了教養嬤嬤進府教她們規矩。離選秀還有一年時限,好好打磨一下這幾個姑娘也還是拿得出手的。二老爺一想到能在皇帝身邊安插一個自己人,心里便踏實了許多。
他在這邊暗自慶幸,可苦了陸家幾個大姑娘小小姐的了。那教養嬤嬤據說從前在宮里待過,規矩上自然是格外嚴苛的。寧娘原先覺得陸家規矩就夠復雜的了,平日里總嫌那些個條條框框礙事兒。如今在宮里出來的嬤嬤面前,陸家那點子微末規矩,顯然是不夠瞧了。
她們姐妹幾個平日里走出去也時常得人夸獎,夸她們有大家閨秀風範,說話行事乖巧知禮,就算在家里時常胡鬧的萍娘,出去了也少不得裝出一副名門淑女的派頭。
可她們這些曾經引以為傲的風姿,在請來的馬嬤嬤眼里,完全成了一堆破爛貨。用她來給她們第一天上課時說的那句話來說,你們這些人,若是進了宮去,個個都要挨手板子。
為啥要挨手板子?規矩不像話唄。馬嬤嬤一上來便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找了一堆麻煩出來。從姑娘走路的姿勢,站立的動作,坐著時背挺起的角度,眼楮看著的方向,還有行禮時的幅度,手擺放的位置。可以說,每一處地方都讓她挑著了。換句話說,陸家幾個姑娘,沒一個人沒一個動作是合格的,全都得回爐重造。
挑了一堆刺後馬嬤嬤還去找了二太太,將她發現的問題一五一十全說了。她是宮里的老人兒,雖然不像二太太有誥命在身,那通身上下自有一股凜然之氣。仿佛她往那兒一站,自然就能把人的氣勢給壓下去。
二太太花重金將她禮聘來,自然是視她若上賓。听得她說陸家女兒們的短處非但沒惱,還連連稱是,暗自慶幸這嬤嬤請對了。若請了個人來將她家女兒夸得天上有人間無的,什麼短處都沒尋出來,那她這銀子也算是白花了。
越是這樣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越是有真本事,也越能將她們打磨出個樣子來。真當宮妃是那麼好當的,不吃點苦頭受點罪,將來到了宮里只怕連生存都成問題。現在將缺點都改正了,日後才能在人前游刃有余,處處都放得開手腳。
馬嬤嬤得了二太太的親準,下手自然是更狠了。雖說還有一年期限,但她也不打算在陸家耗得太久。家里已有幾家太太夫人送了帖子來請,她自然希望多去一家是一家才好。
是以在陸家的這些日子,幾個姑娘真是被折騰得夠嗆。除了茗娘太小不用學之外,竟連琳娘也被拖進來一起受罪。這是二老爺的意思,既是請了嬤嬤,那便一同教了,即便琳娘這一次沒有參選的資格,往後難保皇帝不會再選秀女。更何況規矩學了也不是全為進宮的,將來出去應酬時也能在人前長個臉,就是說親的時候也是一大助力。
于是那些日子寧娘她們每天天不亮就起了,去到專門為她們僻出來的一個院落跟馬嬤嬤學規矩。除了中間兩餐飯的空閑,其余時間都在那兒「受刑」。即便是吃飯也不輕松,從拿筷子到扶碗,從夾菜到咀嚼,樣樣都有規矩可講。她們在那兒吃,馬嬤嬤就借機指導,指出各人的不足之處。
試想一下你在吃飯時旁邊有一人喋喋不休說著你的缺點,再好的飯菜也會讓人沒了胃口。那段日子姑娘們吃飯時就總听著這些話語,到最後都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腰身竟是細了兩寸。
寧娘覺得這練規矩頗有點像現代軍隊里的集訓,把人聚在一起短時間內集中操練一番,待得出師後便能上戰場殺敵了。只是她們的戰場與軍人不太一樣,人家是上陣與人真刀真槍拼殺,她們卻是要與一幫女子明爭暗斗,為的只是想盡辦法留住一個男人的心。或許也未必真能完全留住,不過是多留得一刻是一刻罷了。
寧娘十分之不喜歡這種生活,卻也必須忍受著。那段日子她們沒日沒夜在馬嬤嬤手里受著搓磨,只有每過十日才得一日休息。那一日寧娘必是睡到日上三桿。反正這些天錢氏和二太太都免了她們的請安,她也樂得裝無知,索性連那一日的請安也一道免了。
其他幾個姑娘似乎也跟她一樣,累得只想留在府里休息。唯獨萍娘似乎與旁人不大一樣。寧娘好幾次听秋霽提起,說萍娘休息那一日時常出去走動。前些時候听說她結交了詹事府萬大人家的一位小姐,兩人似乎走得挺近。那萬大人是詹事府少詹士,正四品的官兒,說起來還比二老爺低兩級。她家的小姐寧娘沒怎麼見過,想來二太太有些瞧不上。
那萬小姐想是另僻蹊徑,沒能結交到她就與萍娘搞到了一塊兒。似乎每到萍娘放假之時,那萬小姐必來信邀約。萍娘倒也不顧辛勞,次次必定赴約,兩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二太太雖不喜萍娘出門招搖,但人家客客氣氣上門來請,她也不大好攔著。萍娘到底不是她生的,她若當著人面太過苛待了,萬小姐知道了必定要有閑話要傳出去的。再說萍娘來年也是要去參選的,雖說她選上的機率不大,也難保瞎貓不會撞著死耗子。萬一簡姨娘娘家墳頭高香燒頂了天,真讓萍娘入了宮,將來自己還少不得要討好她呢。
本著與人為善與己為善的原則,二太太對萍娘出門之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不知道了。
天氣漸漸轉冷,眼看著馬嬤嬤來陸家的日子已過三個月了。到了秋風起蟹角黃的時候,姑娘們的苦日子也快要熬出頭了。
寧娘她們經過這三個月的搓磨,精神面貌也有了很大的不同。站立行走時腰板比以往挺得更直了,待人接物時動作更為優雅,連吃飯喝茶也有點幾分派頭,不像從前那般小家子氣和散慢了。
二太太時常會派心月復孫媽媽過來瞧瞧進展,孫媽媽回去必然是對姑娘們好一陣兒夸。二太太原先還不大信,幾次細細觀察瑩娘便覺得孫媽媽說得沒假。瑩娘原先冷雖冷,多少有點小家子氣,現如今卻是進退得宜形容大方,十足十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了。
二太太心里說不出的高興,對馬嬤嬤自然就更為禮遇了。不但請她吃了好幾次宴席,還另外包了大大的一個紅包給她。馬嬤嬤收人錢財自然辦事更為得力,在僅剩的幾天里更是卯足了勁兒地提點姑娘們。
只是現如今姑娘們大多表現合宜,極少會出錯了。馬嬤嬤一身本事竟有些無用武之地,心下不免失落。故那一日她見著萍娘走路時腰枝有些僵硬刻板,便忍不住上前指導她。
「二小姐怎的忘了我從前說過的話。這走路要講一股子氣兒,得讓人看著心里覺得美才是。你這腰身了這般直挺挺的,真是沒一點兒美感。」她一面說一面伸手在萍娘的腰間擺弄,一雙手自然少不得在模著她腰身附近的地方,後背肚子什麼的也沒少模著。
這本是很尋常的一次指導,可馬嬤嬤模著模著臉色就變了,一張布滿褶子的老臉露出了難以言說的驚恐,到最後竟像是被燙著似的,猛然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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