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鴻禧七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的晚,剛入春本是采茶最好的時機。作為江南數一數二的茶商世家夏家,此時卻如壞死的茶樹般沒有一點生氣。
原本進進出出不停的屋子,卻因為床上那個已近燈枯的男人艱難的幾個字只剩下圍在床前的幾個人。
因著當家女眷何氏也相繼病倒,而大小姐被錮在夫家不允回來,現在能住持大局的居然只有今年剛過十四的夏家二小姐夏雪芽。
被點到了名字,夏雪芽才從恍惚中醒悟過來,這個快要去世的人是自己的父親,慢步的走上前將人扶起來。
「爹爹,你要喝水嗎?」說起這個話來還是顯得有些僵硬不習慣。
那個曾經在茶界可謂是佔據了半邊天的男人,現在正面如死灰殘喘的吐納著微弱的呼吸,眼楮無神的看著自己的幾個兒女。
「芽兒,為為父怕是撐不過多久了,你大姐嫁的不好都是當年為父貪圖富貴,以後,以後你的夫婿你要自己仔細的挑……」用力的咳了幾聲又繼續看著夏雪芽滿目的痛苦。
「你知道為父為什麼給你取名叫雪芽嗎?」夏雪芽一頓她自然是知道的,前世作為知名院校茶學系的高材生又怎麼會不知道。
日鑄雪芽又稱蘭雪,是炒青茶的始祖有開千古茶飲之宗之說,他大概是希望自己能像它一樣成為一個像蘭雪那樣的人。
夏毛尖以為女兒不知,咳了咳拍著她的手背,「蘭雪的芽細而尖卻遍生雪白的茸毛,我希望我的芽兒像蘭雪一樣堅韌勇敢,精致動人。」
不知何時夏雪芽已是滿臉的淚水,從一年前穿越到這個世界開始她就極力的排斥,可是眼前這個給她遮蔽風雨讓她無憂快樂的男人,她的爹爹馬上就要病逝了。
這個認知讓她深深的體會到了無力,讓她不得不正面這個事實。
「我的好女兒,以後你的母親還有弟弟妹妹,為父就全都交給你了。」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手從夏雪芽的手背上滑下,永遠的睡了過去。
沉默了片刻,才剛九歲的夏苦勞和八歲的夏雨花大哭著撲到了夏毛尖的床前,還有同樣癱軟著身子無助哭泣的夏雪芽。
一直到相思扶著同樣蒼白著臉的母親,幾個半大的孩子才算是找到了依靠。
「娘親,爹爹他爹爹他……」夏雨花一瞧見母親進來也不管她的病,就這麼直直的要朝她撲去,好在被夏雪芽給止住了。
「我已經知道了,你爹爹他這一輩子為了茶,為了這個家已經夠累的了,以後……」說著也是虛弱的說不出半句。
正在這時,外頭一陣吵鬧聲傳來,屋內除了兩個小的不知道情,其他人都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相思是家里為數不多的忠僕,從小伺候夏雪芽長大,是可以信任的人。她年長夏雪芽幾歲把屋內的情況看在眼里,一屋子的老弱病殘哪里能抵過門外的那幫豺狼?
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扶著何夫人坐下後走到夏雪芽身邊站定,俯子輕聲的喊了句,「二小姐您瞧夫人和三小姐小少爺這樣,您若是再不果斷一些,只怕……」
夏雪芽抬目看了相思一眼,她怎麼會不知道,雙親為什麼會相繼生病一死一傷,就是因為外頭的這些人,外頭這些為了這個茶莊的名頭和錢的人。
可是就算是知道又如何,半年前的那批茶確實是出了問題,不僅是假茶還喝死一個老婦人。
若是這樣還不足以對夏家的打擊,那外頭她的二叔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假借說要幫助他們,卻趁機把店里的老師傅全部騙走的人,處心積慮要奪走家產的人豈不是更令人寒心?
夏雪芽半響沒有反應,相思也不催。自從二小姐一年前從假山上跌下來就變得有些遲鈍?
這是家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他們傳的是二小姐已經摔成了痴傻罷了。但是相思卻相信二小姐是個明白人,有的時候就是因為明白才更痛苦。
過了好一會,夏雪芽才慢慢的站了起來,突地端起一旁夏毛尖的洗臉水,從容的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二叔夏家老二夏黃葉,還有幾個是純來看熱鬧的。
夏黃葉一見有人出來,還是自己的佷女,剛要向旁邊的人顯擺一下自己的法子靈驗,就被當面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事情來的太突然,眾人都傻在了原地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夏黃葉先回過神來,顫抖著手指指著夏雪芽,「你這個沒教養的東西,居然敢拿水潑我!」
夏雪芽一听他還要繼續,突地抬頭沖著他們甜甜一笑,「二叔,若是不想我接著丟火爐你可以繼續試試。」
用手一抹臉上的水漬,天氣還有些寒冷,夏黃葉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大約是真的有些懼怕自己這個腦子不好的佷女,輕聲說道,「果真是沒教養,一點長幼都不分。」
夏雪芽猛地抬手把手里的瓷盆朝夏黃葉丟去,好在夏黃葉被身旁的人拉了一下,不然那碎裂的大瓷盆可就是砸在自己的臉上了。
夏黃葉驚魂未定的看著地上的瓷盆,不可置信的看著夏雪芽,「你瘋了吧!你還有沒有一點尊卑了!」
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冷笑一聲看著夏黃葉,「不分長幼的是二叔你吧,我父親身為你的兄長他剛剛過世,你不但不難過還在嬉笑謾罵?屋中都是你的佷子佷女還有長嫂,你卻如此?不知二叔有何立場來教訓我?」
夏黃葉听說夏毛尖去世了,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掙扎,過了一會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甩了夏雪芽一個臉色帶著人都撤走了,走前還甩了一句話。
「當初若不是我大哥陷害我,我怎麼會落得搬出去住的地步,不要以為現在他死了我就會可憐你們孤兒寡母。若不是我也會有別人,還是便宜了自家人吧,我還會再來的。」
剛剛還在看笑話的下人,夏雪芽一個眼神掃去,全是跌跌撞撞的四散而開。
一陣無力感襲來險些要跌倒,好在旁邊的相思一眼瞧見就上前扶住了夏雪芽,「小姐外面冷,咱們還是進去吧。」
站著沒有動,看著他們遠走的方向沉思了一下,「相思,我不是很懂喪禮的儀式,以娘親現在的樣子是不可能住持的,接下去幾天就要請你還有乳娘幫我了。」
是的,她的前面全是豺狼虎豹,後面是萬劫不復的深淵,若是夏毛尖還沒有死,她可能還是夏家的二小姐,養尊處優只要思考下一頓吃什麼。
而現在,她不是要考慮下一頓吃什麼,而是要思考下一頓有沒有得吃。
而且還要思考,屋子里的那兩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和那個氣都喘不順的母親,不管是為了她們還是為了自己,她必須要擔起來。
就像父親說的一樣,她會是最美好的蘭雪。
相思朝著夏雪芽用力的點了點頭,「奴婢懂的不多,不過胡媽媽懂得多,我這就去找媽媽過來。」
夏雪芽對著自己打了打氣,朝著里屋走了進去。將母親扶穩坐好蓋上毯子,告訴她已經沒事了,一切都有她在。
然後走到夏苦勞跟前,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夏苦勞今年才剛九歲放在現代才是個小學生,而且從小嬌養,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是全家的寶貝疙瘩,但在這樣的變故面前他也必須長大。
「苦勞,父親已經去世了你懂嗎?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了,既然是男子就該負起責任來。以後若是姐姐不在家你就要擔起保護母親和妹妹的責任了,你明白嗎?」
夏苦勞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有懂,由著姐姐擦干了自己臉上的淚水,其他可能沒有听懂,只一個保護他听懂了。
用力的點了點頭,「我是男子漢,我要保護娘親還有姐姐和妹妹。」
至于夏雨花還太小了,今年才八歲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夏雪芽只是讓她以後要懂事照顧好母親,她也是連連的點頭。
接著默默的走到了床前,最後看了夏毛尖一眼,親自動手給他換上壽衣。
等相思把胡媽媽找來的時候,夏雪芽正在給夏毛尖擦臉,夏苦勞在一旁給他穿黑布鞋,夏雨花則陪著一直哭的母親說話。
胡媽媽和相思都是心頭一震,這還是那個呆傻的二小姐和只知玩鬧的小少爺嗎?
胡媽媽是夏雪芽的乳母,也是何夫人的陪嫁,一直忠心耿耿又是家中的老人了,見著這場景眼淚水花花的流了下來。
夏雪芽給夏毛尖擦好了臉,輕輕的蓋上了白布,轉頭去看胡媽媽,「媽媽現在可千萬不能哭,父親是去往極樂世界了,我們應當為他高興才是。」
收了手里的巾帕,牽著夏苦勞走到胡媽媽面前跪了下去,「媽媽現在家中的情況您肯定比我更清楚,我先前犯糊涂家中事務一概不知,接下去的事還要請媽媽多多幫我。」
胡媽媽和相思忙要扶夏雪芽起來,「二小姐這可萬萬使不得,您怎麼能跪老奴呢,使不得使不得。」
夏雪芽一直不起,「家中現在這樣,哪個不是在盤算著父親最後的這點東西。我實話說,除了這屋子里的人我誰都不信。」
胡媽媽和相思的手抖了抖,也是跪了下來,朝著屋里的幾人都是磕了一個響頭。
「老奴是家奴從小就是在夫人身邊長大的,當了夫人的陪嫁又是二小姐的乳娘,老奴這輩子就是死也不會背叛小姐離開小姐的。」
相思也是同樣,「奴婢身世可憐,被養父賣入府中為婢,卻幸得夫人寬厚小姐善心,奴婢也是不管生死都是小姐的人,絕對不會離開小姐的!」
夏雪芽這才在下苦勞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將二人扶了起來,「媽媽,父親的喪事咱們接下去是該如何?」
胡媽媽思考了一下,「現在得先準備靈堂,然後將老爺移到靈床上,等停柩好後就得報喪了。還要請族中親戚回來奔喪。」
「我知道了,靈堂的事我會交代下去讓趙管事去辦,大姐姐那里的話相思你去一趟,別人我都不放心,你去務必要讓大姐姐和大姐夫前來。」
接著便是各自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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