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八,難得的好天氣。
已經寒涼多日,出門說話時都有著濃濃的白氣。今年有些反常,一直沒有落雪,但是這是年根兒底下人們大多也是繁忙的緊,倒也不太注意這些。
安奴支開了窗子,院子外頭的幾株臘梅已經盡數開了花,瞧著紅艷艷的很是好看。回頭看著坐在椅子上頭喝茶的黑衣男子。昨天他把自己放在了楊柳巷就走了,直到今兒上午才回來。安奴以為他是去救穆青和李謙宇的,可是末了這人卻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
「主子他們到現在都沒回來,你怎的不去尋,」安奴放下支窗戶的桿子,有些困惑。
蘭若撂了茶盞,看著安奴,聲音低沉冷淡︰「我今早去找過,那破廟已經沒了。」
「沒了?」安奴一愣,「什麼叫沒了?」
蘭若眼楮黑漆漆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寡淡︰「沒了,被炸成了平地,一片焦黑,什麼都找不出來。」
听了這話,安奴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冷氣,接著眼楮就起了霧氣蒙了水光,扶著窗框的手都在發抖。他本來就是柔順性子,膽子不算小,但是只要牽扯到穆青的事情難免就會多想。
「你說……主子死了?」
這聲音顫巍巍的,听的人心尖兒都是疼得。可是蘭若卻是毫無所覺,反倒是一擴的瞥了一眼︰「我哪里這般說了?」
安奴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主子應該是和穆公子一道離開了。」能有那麼大威力的,蘭若只能想到天雷震。那幾顆天雷震是李謙宇隨身帶著的,放在袖中的暗袋里以備不時之需,這也是蘭若願意暫時離開李謙宇而不是一直隨身護衛的緣由。
現在看來李謙宇是把那幾顆天雷震盡數用了,想來是真的絕了再待下去的心思。這般大的動靜向來是瞞不住官府的,距離倭人和遼人商談的日子還有十多天,要怎麼應付過去蘭若想不出來。
不過既然主子走的堅決便是有主意,比起這個,他還是想想這次護衛不利要怎麼應對主子的責罰吧。有些時候,蘭若對于李謙宇近乎迷信。
安奴卻是不信,但現在也沒旁的辦法,只能安慰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剛剛還朝氣十足的臉有些蔫蔫的,看日頭已經快到午時,安奴低聲說了一句「我去做飯」便離開了。
蘭若有些擔心,卻也沒袒露出來,點點頭便罷了。
穆青和安奴的家算不得大,莫說比京師,哪怕是密州親王府的一間廂房都比這里大上數倍,但李謙宇卻在來了之後直接住到了穆青旁邊,蘭若便明白,自家主子是真的對穆青上了心。
他們來桂州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穆青,但是李謙宇願意在做正經事情的間隙與穆青相見,蘭若便能掂量出幾分輕重。
所以他對穆青恭敬,包括穆青身邊的安奴,他也不願意疏遠。
作為一個合格的貼身侍衛,除了要時時刻刻保護主子,還要當主子的護心鏡殺人刀,時不時的背背黑鍋,和主子的親近寵臣打好關系,才能讓自己的位子長長久久。
算不上算計,只是一點點為臣之道罷了。
安奴的手藝很是不錯,這讓蘭若有些感嘆,吃飯也不用人催。但是安奴卻是不怎麼吃得下,扒了兩口飯就放下筷子。時不時的往院子里瞧一瞧,眉間的結就沒打開過。
「主子會回來的。」蘭若用拇指擦了擦嘴角。
安奴微抿嘴唇開口道︰「再過不到一個時辰,鄉試就要開考了……我怕主子趕不上。」
比起李謙宇的驚采絕艷,安奴顯得平淡很多,早就習慣了自家主子的蘭若本來就該心如止水。但是,或許是午後的日光太夠柔和,又或許是安奴唇角的弧度太過乖巧,一向冷淡的蘭若卻是微微垂了眼眸,淡淡道︰「我們走。」
安奴一愣︰「走?去哪里?」
蘭若站起身來,把腰間的長劍正了正︰「去府衙,你帶上穆公子用的書箱。嗯,最好再帶上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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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府衙的時候,門口已經排起了隊伍。
相比較前兩場,這場的人越發少了些。安奴背著書箱幾乎是一路小跑,左右看,沒瞧見穆青的蹤影。
想來他們是還沒有來的,安奴的額頭已經微微有了汗。
「你在這里等著我,我去問問。」安奴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自家主子是已經進去了的。
「我跟你一起。」蘭若卻是跟著安奴一起往府衙大門走去。
在府衙兩邊的差役並不認識安奴和蘭若,便直接攔住了他們︰「你們是何人?若是考生先去後面排隊。」
安奴抹了一把汗︰「我們是來尋人的,你可見過穆青?」
穆青的名字那差役自然是知道的,頭一場考試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說打就打說踢就踢,威風的厲害。雖然侯三多多少少有些欠踹,但是終究是一條道上的,看到侯三的淒慘其他人也是心有戚戚,縱然面上對待穆青恭敬,但是心里卻都是有了怨氣的。
此番看到安奴來尋他,便徹底沒了好聲氣,直接呵斥道︰「府衙豈是你隨便進出的地方!走走走,莫要讓我拿棍子哄你們。」
安奴急的出了眼淚,蘭若皺緊了眉頭,他以前見到的不是高官就是侯爵,無論心里如何,面上都是一團和氣的,哪里見過這樣囂張的主兒?伸了手,把安奴拉到自己身邊,他冷冷的看著那個差役︰「你食朝廷俸祿,就要好好辦事。我們的要求並不過分,若是不讓我等進去你去瞧瞧也是可以的,這般囂張作甚。」
「喲,詞兒還一套一套的。」差役嘟囔,然後抬起下巴冷淡道,「這事兒不歸我管,你們愛著誰找誰去。」那神情語調,頗有幾分後世某些工作人員的神韻。
安奴心中雖急,卻也知道跟他理論不會有什麼結果,便想拉著蘭若離開。
這時候,有人卻是走出了府衙大門,低喝道︰「又吵吵嚷嚷的做什麼!」
安奴回頭瞧,卻是認得,便是那幫穆青做了保的錢主簿。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卻看到錢主簿瞥了他一眼,搖搖頭。
這般時候,眾目睽睽人言可畏,萬事都要謹慎才是。
差役看到錢主簿,就像老鼠見了貓,立馬就警醒起來,臉上也堆了笑容︰「主簿大人,這二人要私闖府衙,小的攔了他們正要轟走呢。」
「今天是開科取士的大日子,莫要出什麼亂子,」錢主簿看了安奴一眼,道,「你有何事?」
安奴朝錢主簿匆匆行了一禮,道︰「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忘了帶東西,我來給他送。」
蘭若看了安奴一眼,心里點頭。穆青不見了,現在抖落出來未免不合適,找個借口倒是好的。
錢主簿眉尖一跳,回頭,快速掃了一眼,再看向安奴的時候又搖了搖頭。
看來穆青真的沒來,安奴咬緊了牙關,朝錢主簿道謝後拉著蘭若走開了。
安奴抱著書箱蹲在大樹底下,看著自己被太陽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一言不發。蘭若站在他身邊,只覺得這人平時看著就不高,這會兒縮成一團呆在那兒,更是小小的,委屈的厲害。
「穆公子會沒事的。」蘭若扶著腰間的長劍,聲音淡淡。
安奴點點頭,知道蘭若這是在安慰他,努力擠出了點兒笑容給蘭若瞧,但最終這個笑容卻到底沒成型。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外面排隊的學子已經越來越少,看到最後一個學子進門的時候,安奴扶著樹干站了起來。蹲的久了,腿麻,他打了個趔趄,蘭若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的胳膊,卻被安奴拂開。
「我跟著我家主子離開宜州,到這里來,擺月兌以前的那些日子。主子在家里就是讀書,來這里還是讀書,等的不過就是這次機會,一飛沖天的機會。」安奴緊了緊手臂,眼神堅決,「我要幫主子。」
蘭若看著他,眸子深深︰「怎麼幫?」
安奴卻是卡住了,抿緊嘴唇想了很久,抬頭看著蘭若︰「若是我拿你的劍去威脅差役不許關門,你覺得可行麼?」
蘭若眉間微抖,緩緩搖頭道︰「不行。」
安奴的臉立馬垮了下來,自己在那里轉圈圈卻又想不出辦法。
這時候,差役卻是已經開始收拾桌子準備關門,安奴臉上一緊,抱著書箱就往前跑。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想著,不能關門,一旦關了門自家主子這段時間的心血就都沒了。
可突然闖進視野的是一個青衫少年,他趕在安奴前面,大步跑上台階,然後一巴掌拍在府衙大門上。差役們被他駭了一跳,扭頭去瞧,看到的卻是個臉煞白煞白的人,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的,朝他們咧嘴一笑,嘴唇鮮紅牙齒潔白,若不是大白天真的會覺得是僵持冒出來了。
安奴卻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喊道︰「主子!」
來人正是穆青。他和李謙宇在的地方距離桂州府極遠,即使是李謙宇帶著他也足足走了一晚上,直到現在才趕到。昨天本就淋了水,夜風一吹穆青臉上的神色自然不好看,身上的衣服也皺得厲害,瞧著說不出的狼狽。
「開考了麼!」
穆青聲音有些低沉,配上他這副打扮,被問到的差役覺得後背發涼,變也沒心情為難他︰「還沒……」
「好,趕緊檢查,耽誤了本少爺考試,本少爺就去府衙告你們去!」
拿過了安奴遞上來的書箱,穆青大大方方的把手平舉起來。那些差役這才定了神兒去看他,認出這是穆青,臉上的神色五顏六色的。匆匆檢查一番,便放穆青進去了,安奴也是松了口氣,回頭去看蘭若,卻看到那人正正站在樹下,而在他對面的人卻是李謙宇。
他抬步要往那邊走,卻在下一刻停了腳步。
因為,白衣男子緩緩揚起手,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打在了黑衣男人臉上。
李謙宇看著蘭若,聲音沉沉︰「廢物。」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穆小青趕上考試撒花花~~~
穆小青現在和李六郎算得上是同生共死(?)的革命友情,堅實牢靠了不少=v=
進而本來準備出去溜達溜達,但是從早晨開始就有霧霾,生生把我嚇回來了……穿越的好處或許可以再多一樣,可以呼吸到純潔的空氣啊=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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