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仁朝一旁的宮人招招手,那宮人自然是很有眼色的走下台階,把桌上的紙拿起來,快步回到了高台上,遞給了劉世仁。
伸手拿過那張紙,劉世仁一邊捻須一邊看著,先是點頭,而後又搖頭,眼皮抬起來看著安然的立于台下的穆青,眉頭微皺。穆青卻是一臉淡定,恍若不知一般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平靜的很。
在這段時間里,有幾個貢生也上前去寫了自己的想法,回去時均是面露忐忑,偶爾有經過穆青的,都會看看他,然後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劉世仁把那張紙放到了一旁,又讓人拿過來了另外幾個貢生的條子。這回,劉世仁卻是連動作都沒了,表情木然的一張張拿起來又放下,最終,一起放到了桌子角,看了黃會一眼。
黃會心領神會,沒有任何聲音的疾步走過去拿了一疊子紙,雙手呈到了李慕言面前。
現在大部分貢生依然是一籌莫展,似乎沒有什麼頭緒。李慕言便也不多說什麼,似乎是怕驚擾到他們一般,輕輕的捏了一張拿起來瞧。從頭看到尾,便撂到一旁,又拿起另外一張。
一張又一張,李慕言看了許久,因為他在不少人的建言上都有所停頓,思量,並且在揣測能性,但最終都是輕輕的搖頭放到一旁。直到他看完,大部分貢生也都寫好了意見。
但是那些靠後的人的建言是注定不會被皇帝看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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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穆青的建言被皇上拿在手中時,李慕言終于有了表情變化。不過這種變化顯然並不是好事,眉間的褶皺似乎觸動了所有人的心思。離得遠的人沒有感覺,但是離得近的卻都是心驚肉跳,生怕李慕言手中拿的是自己的。
不過穆青卻是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是自己的建言,因為從後面透出的陰影看,建言極短,只有他自己寫了這麼短的就遞了上去。
最終李慕言也沒有把穆青的這張提出來,而是放到了與眾生不同的另一邊,然後從那一沓子里拿出了一張,遞給黃會。
黃會躬身接過,而後看看名姓,朗聲道︰「柯介。」
一個站在第三排的藍衫男子應聲出列,他向右跨了一步,以確保台上眾人以看清楚自己,然後他躬身行了個禮,聲音清朗︰「學生柯介,見過皇上,見過諸位大人。」
穆青听了這個姓氏眨了眨眼楮,「柯」並不是十分流行的姓氏,想起柳城說的話,恐怕這個柯介就是御史柯靖遠的同族親戚了。微微往後偏頭看了一眼,因著柯介此刻正低著頭,穆青看不到他的臉,但是看身形也是個精瘦高挑的人,不過不同于柯靖遠有些逼人的凌厲不同,這位柯貢生看上去沉穩內斂,不卑不亢,很容易讓人有好感。
李慕言打量了一下柯介,而後道︰「柯介,朕看你所述,是想要從東邊往西邊運糧以賑災,對否?」
柯介又行了個禮,而後道︰「回皇上,學生卻是此意。」
「但這終究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學生並不是一味的要運糧賑災,而是要在賑災途中動路上的富賈商戶給與幫助。」
說著,他抬了頭,穆青也看清楚了那張臉。
眉目清朗,算不得清俊,卻也十分端正,看上去讓人順眼的很。
卻听柯介道︰「我大周朝如今國富民豐,國庫充盈不假,但是終究遠水解不得近渴。若是以由國家領頭捐出財物,而後讓沿途士紳感受到帝心仁慈,自地捐財捐物,自然比從京城千里迢迢進行調派要好很多。」
李慕言點了點頭,听上去不錯,但是事實上以前的賑災大多是如此實行的。但……李慕言抬抬頭︰「眾生有異議?」
「皇上,學生有一事不明。」站在穆青身邊的袁文昌向右一步跨出,在看到李慕言點頭後背脊挺直聲音清朗,「柯兄所言自然是一個法子,但是並不是每個鄉紳都願意拿出口袋中的財物的。自古以來,士農工商,那商人大多不知曉聖人之言,不精通儒家之道,一切以錢財為準,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以心甘情願的拿出錢來。」
柯介似乎早就料到會有如此一問,神色淡淡,回道︰「這並不難,只要懲戒得當,自然以得到解決。」
李慕言挑挑眉︰「哦?柯生說來。」
柯介道︰「商人的為人處世之道,大多是一個利字。若是想讓他們出錢出力,一定要讓他們以看到有利圖才行。」
「放肆,你讓那些商人國難財嗎!」一個官員拍案而起,看上去有些年紀,眉目間怒意難忍。
柯介搖搖頭︰「非也,一切不過是交易罷了。」說著,柯介伸出兩只手,十根手指縴細修長,「我們以許給那些商戶,凡是捐出米千斗的,以的一年的稅務減半,萬斗,減半再減半,以此類推。」柯介一邊把手指往回收一邊道,「如此一來,一來以保證過哭不會一次搬空,二來以刺|激商人積極性,三來也能讓眾人都感懷陛下恩德。」
話音剛落,就听到了不小的議論聲。
穆青看著柯介,也不由得在心里叫好。這種法子非尋常人以想到的,畢竟現在推崇的是孔孟之道,商家是末流,沒多少人會去在意。最有錢的商業的地位也不會比一個窮酸的秀才高,甚至從了商想要入仕都艱難的很。
想要想出這個法子,必然是要把自己放到商人的地位去思量才以。換位思考,在這個時代能有這種思想真真的讓人驚訝。
這種用捐糧代替賦稅的,听上去是國家佔了便宜,是換個角度想一想,那些商戶怕是也會覺得自己撿了大漏。
穆青以前幫穆家看過賬本,也管過《文青報》,自然知道一些其中的門道。能夠在家里儲藏上千萬斗糧食的絕對不是小門小戶,那些都是商賈大戶或者世家大族,他們不會因為這些糧食而吝嗇,或者說,在他們眼中這些只不過是賬面上的數字,只要想要就會有。
但是賦稅不同,現在大周朝久無戰亂,國富民安,賦稅也很合理,既是如此,他們對于那些做大買賣營生的商戶也是極其苛刻的。
尋常百姓是十五稅一,而商賈人家是十稅一,若是流水到了一定限額,便是八稅一。要把收入的八分之一上繳國庫,這是不小的數字,誰都會覺得心疼的。
能把八稅一變成十六稅一,甚至更低,這是夢都夢不到的好事情,穆青想著,出去絕對一呼百應。
他抬頭看了看李慕言,卻見那人只是微抿嘴唇暗自思量,並沒有說好還是不好。
柯介卻是在說完以後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沒有多說哪怕一個字,低眉垂目規矩的很。
李慕言輕輕地呼了一口氣,不得不說,他心中有了些動搖,這個法子听上去很誘人。既以解決一時之困,又以不用動搖國之根本,似乎一舉兩得。但是這會損害未來一年的稅收,李慕言並不是那種甩手皇帝,相反,他在還是王爺的時候管理的就是戶部,對于稅收多少自然心里有數,這般舍棄掉那些賦稅,他心里還是要思量一下的。
這般想著,他拿起了穆青的那張紙,也不用黃會招呼,而是自己道︰「穆青,朕想听听你作何想法。」
穆青也不動地方,因為他站的就是最中間的位置,李慕言的正對面。躬身行了個禮,穆青抬起頭,眼楮直視著李慕言,而後道︰「啟稟皇上,學生並不同意柯介之言。」
一句話,讓好幾個人變了臉色。
劉世仁皺起眉頭,心里暗道穆青不知天高地厚。哪怕真的不同意,也不能這麼直接說出來,至少粉飾一下才以,畢竟解以後也是要當官的,他們是同袍,以後在官場抬頭不見低頭見,要互相幫襯,但這般如此以後不結仇就是好的了。
穆青卻似乎沒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不對,而是接著道︰「學生覺得,柯介所說乃是動搖國本,毫無裨益!」聲音極大,一派理所當然。
袁文昌此刻也瞪大了眼楮看著身邊的穆青,那樣子似乎在看瘋子。若不是知道穆青以前與柯介毫無關聯,恐怕袁文昌會覺得穆青和柯介有仇呢。
柯介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目光清明的看著穆青,神色淡淡。
李慕言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他是皇帝,本身就不用對誰客氣,這種心思自然也延伸到了穆青身上,並不覺得有哪里不對,不過他還是打了個圓場︰「柯生所說也是為了解決困境,朕心甚慰。至于你,穆青,莫要評論旁人。」
穆青告了罪,而後道︰「陛下,學生覺得賑災之事不能做哪些指標不治本的法子,一味的予以物資,且不論是否以合理放,單單是一味的投入消耗就是一種損失,故而學生並不贊成。」
李慕言點點頭,事實上他擔憂也是如此。
大周朝雖說一派清明,但是並不意味著沒有人貪腐。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並不是說笑的。官員吃拿卡要已經成了習慣,最清廉的官員也不能保證沒有過貪念支配的事情,除了監察,似乎沒了別的法子,肅清過再多次也沒有辦法一次根除。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掌握住哪個適量的度就夠了,李慕言只能盡量約束。而這版賑災的時候,就是大面積貪腐抬頭的時候。李慕言並不像銀子流到了官員的口袋而不是百姓的口袋,那些糧食只怕會養肥了官員,而餓死了災民。
這些話,穆青知道,但是不能說。李慕言也明白,卻也不能說。
柯介卻是眨眨眼,有了一絲恍然。他的同族兄長柯靖遠就是御史,對于柯介也有所了解,不過是轉瞬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門道。眼中好奇更勝,他看和穆青,眼楮眨都不眨。
李慕言看著穆青道︰「穆青此言有理,不知道你想的法子是什麼?」
穆青神色淡然,道︰「以工代賑。」
作者有話要說︰柯靖遠,那個去過六郎詩會,瘦高瘦高的、宋千儀手底下的官員
柳城曾經說起過的柯靖遠參加殿試的同族子弟,就是柯介
小公主的駙馬是誰其實我還沒想好……托下巴,目前看好的就是袁文昌和柯介其實就只有他們兩個有名字吧被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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