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醒來的時候,後背火辣辣的疼就提醒著他,他還活著。
他和安奴在翠華山上找了處廢棄的茅屋,住了足足七天。這七天里,每天天不亮穆青就帶著紙筆墨硯跑去登峰亭擺姿勢,直到太陽落了才會回來。安奴每每看著都覺得心疼,尤其是晚上的時候捂著穆青冰冷冷的身子時都要掉眼淚。
要跟去,穆青卻不肯。
安奴性子柔軟,到時候見到的人遇到的事,穆青自己都說不準。
穆青對他說,若是不見了自己,就到楊柳巷,在他們的家里等著他回來。
安奴答應下來,有些不情願。
登峰亭,顧名思義就是等到最頂峰建造的一處亭子。這里是翠華山之巔,翠華山雖比不得泰黃廬嵩,卻也算是座高山了,在山頂上吹冷風並不是誰都忍得了得。
可穆青偏生就咬牙忍了下來。
他知道,這是他往上爬最快也是最接近的一條路,如果現在已是的苦可以換來以後的甜,忍了就忍了。
每天擺出同一種姿勢其實是很累人的,而且每天都要默寫同一首詩也是很累的。穆青為了達到效果,是背對著來路站著的,所以他看不到後面的動靜。想用一些鏡子之類的小機關偷懶,可終究還是放棄,他不想被這一點點可能破壞最後得到的結果。
所以他站了七天,凍了七天,忍了七天。
終于在九月初十的時候,他听到了聲音,感覺到了動靜。
而李謙宇的模樣,卻是真的讓穆青驚了一跳。
原著中對于這位皇六子的長相描寫不多,只是說他面冠如玉便罷了,大多數的筆墨使用來描寫這位的心機和狠戾。可真的見了真人,穆青卻覺得,實在是沒有什麼詞可以拿來形容了。
一襲白衣,如同謫仙臨世。
在李謙宇自稱為「李六郎」時,穆青就知道,自己做到了。
騙過了李謙宇,成功創造了這次偶遇,好的開端可是成功的一半兒。早就在心里構思了無數次應答方式,可最終,他選擇了看起來最沒心機有最容易讓人信任的方式。
但就在他要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在場的三人都悚然一驚。蘭若反應不及,是因為他距離太遠,李謙宇反應不及,是因為事出突然。
可早早就知道會有暗殺事件的穆青,身體卻是比大腦還早靈活。
穆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去推了李謙宇一下,還不小心把自己帶倒了,然後又不小心的替那個人擋了箭。可最終的結果,他中了箭,而李謙宇幸免于難。
狗血至極,不過想來也足夠印象深刻。
穆青是趴著的,只能看到干淨的枕頭的床墊,卻看不到其他。微微動了動,就是鑽心的疼。他呲了呲牙,輕微的聲音卻是驚動了一旁的人。
李謙宇正拿著一本書在看,听到聲音,便撂了書卷,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穆青正疼的直抽氣,平時清清淡淡的李謙宇倒是有些無措起來。
穆青需要醫治,而他們又沒有隨行的大夫,就只有去距離翠華山不遠的桂州城里頭尋找。
皇家的車隊終歸是與別人不同,佩戴著甲冑的護衛也沒法子偽裝成商隊,李謙宇便直接亮了身份,到底驚動了官府,李謙宇卻沒住到衙門里,而是暫時在客棧中住了下來。
穆青暈倒的時候,是在他身上,還讓他看到了一手血的模樣。穆青被醫生拔箭時,是在他面前,那個猙獰的傷口幾乎是盤旋在他的腦子里,足足好幾天。
所以對于穆青,李謙宇印象瞬間深刻了很多。
他見過活人,見過死人,可這樣受著傷趴在床上的人卻是沒見過的。
最終也只有把手輕輕的放在穆青的頭上,聲音有些猶豫︰「你……莫要動了,省的傷口裂開。」
穆青是認得這個聲音的,李謙宇的聲音很好認,水一樣的清冽好听,只是現下不知是否因著心緒不穩,原本清冽的聲音中沒了清冷的修飾倒隱隱有幾分無措,倒是生生多了些奇特的誘人。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像是蘭花,穆青沒有再動,開口,因為趴著導致聲音有些悶悶的︰「這是在哪兒?」
「桂州城。」李謙宇拿開了手,回道。
穆青倒是呼了口氣,幸好回了桂州城,萬一被這個人直接拉回封地可就麻煩了。沒辦法動,穆青就「哼哧哼哧」的把頭扭過來,可是即使這樣也是扯得他呲牙咧嘴。
扭了頭,入目就是很標準的客棧配備,而微微轉了轉眼楮,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李謙宇。狹長的眸子中帶著淡淡的擔憂,正盯著他瞧。
穆青裂開嘴笑了笑,可是因為身上的疼最終沒能成功。把自己的姿勢安置好,穆青道︰「李兄,你沒事兒吧?」
李謙宇一愣,然後搖搖頭︰「我沒事。」
「那李兄能不能給我講講?我有些記不清楚了,昨天到底怎麼了?」穆青其實還是疼得很,但仍是希望知道後續如何。
「你已經昏迷了四天了,這事情也是過去了四天了,」李謙宇看著他,抿抿薄唇道︰「是山中的獵戶,本想射鹿卻射偏了。」
射鹿?穆青總覺得這個理由在哪里听說過,好像是什麼「真格格假格格千辛萬苦找尋親爹」的故事,也不去細想,便問︰「然後呢?」
「蘭若去尋了,」李謙宇聲音頓了頓,眼中有淡淡的光華一閃而過,「想來已經談妥了,那個獵戶,以後應該都沒機會‘射偏’了。」
也就是說,那個刺客死了。穆青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
其實他並不知道那個刺客是何時來的,而那個刺客的死活他也不關心,但是若是那個倒霉催的刺客看到了自己在那個亭子里帶了足足七天,說出來,難免李謙宇會起疑心。
死了好,死了好。雖然你射了我一箭,但是我以後還是會給你燒點紙錢的。
「李兄,那獵人也當真是糊涂。」穆青笑,卻在心里道,自己這個獵人可不糊涂,雖然代價大了點,但這次卻是收獲了個真龍呢。又動了動腦袋,穆青道,「李兄,我有事想求你幫忙。」
「請講。」
穆青努力忽略疼痛組織語言,而後道︰「我家就在這桂州城,楊柳巷靠東第二家。我出門是和我的書童一道出來的,那是他有事先出去一趟,這四天看不到我怕是急壞了,估麼著現在就在我家里。還煩請李兄幫我回去報個平安,」想著想著,就想起了安奴那張總是柔順的臉,穆青抿唇道,「莫要說我受傷了,只說……只說我有事耽擱,過幾天才能回去。」
李謙宇點頭應下,只說一會兒就出去吩咐。
穆青見他答應就徹底松懈了力氣,趴在床上不動彈了。
但一想到安奴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後會有的神情,穆青就一陣陣的心虛。
穆青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李謙宇卻是在不經意時看到了穆青衣衫縫隙中露出的綁帶,眼眸微閃,沒有說話。看穆青久久無語,李謙宇以為他是累了,便道︰「你先休息,對了,還不知道小公子的名姓。」
「我姓穆,單名一個青字。」穆青笑笑,開朗而單純。
李謙宇見他笑,便也笑了,穆青看著瞬間有些晃神。
優雅如詩,溫潤如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