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登雲梯越往上,楊路越有一種上下倒錯的感覺,明明是在朝上走,人卻不斷沉降,地面爭相上升,形成奇峰陡峭的懸崖,壁立千仞,直插雲霄,抬頭環望,一股鋒銳殺伐之氣逼斥而來,他就像是茫茫萬壑中的一只螻蟻,亦或者是顛簸在浩瀚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驚嘆懾服的同時,又為之深深懼駭。
一道道沉悶的響聲穿透山壁,由遠及近,伴隨每一步落下的足印在耳邊轟鳴,起初,楊路以為那是自己與石牌相應相和的劇烈心跳,直至台階消失,四野空茫,他才分辨出那是鼓聲,震天雷動的戰鼓聲。
仿佛不小心闖入了一座古代戰場,一幕幕早已湮沒在時光洪流中的畫面清晰地浮現于眼前,狂暴的撻伐、混亂的廝殺、凶橫的踐踏、絕望的哀嚎以及神祇的震怒……紛亂交織在一起,配合鼓角齊鳴和上徹雲天的助威吶喊,匯聚成血腥而動蕩的一段過去。
一支神秘勇猛的黑色軍團橫空降世,金戈鐵騎,天賜神力,所向披靡,萬獸歸服。
終于,殺戮停止了,荒疏廢弛的大陸歷經百年,重新煥發生機。
雲端之上,一頭面似狴犴,碩楮獠牙的巨獸爪踏四焰而至,巨獸通體遍布鱗甲,漆黑如墨,魚尾鷹爪,背展光電四翼,面目凶惡,它的背上卻穩穩端坐著兩個人,當先一位俊美無匹的黑發青年,靈姿秀拔,一身素潔的青衣包裹修長的身軀,迎風翩然,儀神清雋,沉靜悠遠的黑眸凌空俯視,羽睫下透出疏離冷清和一絲淡淡的悲憫,曠世的風華,宛若謫仙下凡。
他的身後還陪伴著一個天神般高俊偉岸的魁梧男子,男子身佩紫金甲冑,狂悍霸氣,威武強壯,如炬的目光,傲視睥睨,目空一切,只當眼波落于身前之人時,一雙冷漠的眸子里才隱現溫柔。
獸神雷米奧和玄清道人!
那身淵清玉絜古風雅韻的道人裝束,即使在祥雲流靄之中依然看得清晰,大約對此人太過熟悉,從幼時听聞的傳說,到這些日子以來親身接觸的諸多事情,樣樣件件俱與玄清有關,感覺像是神交已久,楊路見到玄清的廬山真顏,心里只覺親切,並未面對得道真人的敬畏和崇仰。
當楊路對天凝視之際,玄清稍稍偏了一下臉,一對皎月般清亮的黑眸直望過來,眼神中少了之前的淡漠和疏涼,多了幾分紅塵俗世中的感情,緊抿的薄唇勾出一抹淺笑,宛如春回大地,冬雪初融,不僅帶來些許暖意,還有種莫名的俏皮,楊路微微一愕,總覺得這人真的能看到自己,而非法術幻化的虛境。
兩兩對望,那種熟悉貼近的感覺益發明顯,玄清似乎想對他說些什麼,他張開口,嘴唇緩緩開合,吐出兩個字……
是什麼?沒等楊路看清,雷米奧似刀鋒一般冷厲的目光已剜了過來,只一眼,楊路就有種被利器洞穿的顫栗感,那是一雙霸道難以親近的眼楮,雷米奧大掌一揮,景物像泛起漣漪的水面,晃動了幾下,漸漸消失了。
楊路更加糊涂了,這難道不是過去的片段?還是說只是自己的錯覺?
與此同時,在浩渺宇宙的另一端,夜半三更,海棠村鴉頭山上的清虛觀里,傳出‘ ’的一聲脆響,有東西碎裂的聲音。
「你干什麼?」一道清越中夾含怒意的責問。
「我說過,保持距離。」沉穩的男聲听似冷靜,卻充滿威嚴,不容違逆。
「幾百年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這麼專橫跋扈,蠻不講理!他不是別人,他是我的……唔……」
貌似空無一人的房間里,卻能听到一陣陣掙扎曖昧的動靜,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有一聲慵懶而心滿意足的低語逸散開,「清,我討厭一切同你關系親近的人,就我們兩個,這樣最好……」
楊路很快就不去在意玄清道人究竟有沒有跟他說話這個小細節,因為更令他震撼的景象隨著雲收霧散,慢慢顯露于眼前。
三十六尊魁偉巨碩的黑色石像分列四方,將他團團圍住,石像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如同請命出征的將軍,每尊石像的胸口處都有一個昂首挺胸的圓形獸印,和石牌上的獸印一模一樣,法安原本以為這獸印與翼豹昆比羅部落的圖騰有些相似,現在楊路卻知道這是獸神雷米奧的坐騎,那頭遠古巨獸墨努多曼的頭像。♀
石像一出,戰鼓驟急,殺戮之氣更甚,像是感受到了石牌的嘯吟和號令,一道道金光從石像的獸印上噴薄而出,匯聚在楊路胸前的石牌上,一共三十六道,等金光散盡,每尊石像背後驀地出現一片整齊劃一的扇形陣列。
楊路終于明白吸引石牌前來的是什麼,在這奧盧奇格森林的中心,所有人都以為的必殺之地,竟隱藏著大名鼎鼎的黑石軍團,三十六尊巨型石像象征著三十六天罡神將。
話說道教尊北斗為天神,認為北斗叢星中有三十六個天罡星,道士在科儀作法時,常會召請他們下界幫助降妖除魔,想必這由法術點化成的黑石兵也是取三十六天罡星之意。
玄清留給楊家後人,或者說是留給楊路的這塊由神獸墨呼氣所化的黑石,再加持以他自己的法印和一滴心頭血,不僅是打開兩個界面的鑰匙,同時還是又一次喚醒和調遣黑石兵的令旗。
是他將這塊祖傳的石牌帶到了獸人星球,也帶進了這奧盧奇格森林,而石牌又指引著他找到了這里,黑石軍是獸神雷米奧和玄清道人的軍隊,對法安來講,是他目前能夠翻盤的最大,也是最可靠的助益,一句話形容,就是有如神助。
石牌也好,赤炎雙極靈本也罷,還有斜刺里冒出來的萊米洛,統統都是玄清為他預先安排好的,甚至包括法安會中黑巫咒,種種一切,千絲萬縷,一環扣著一環,好似早已被人預料,也許這是出于玄清對楊家後人的愛護,但楊路從未一刻像現在這樣鮮明的感覺到那份因果牽絆的宿命感,他們無論願不願意,都身不由己地朝著一個既定的方向前進。
不知道是不是沿著原路返回,總之不久就望到了那座無字山門,小金毛猻仍乖乖盤坐在樹梢上,眨著大眼楮不時伸頭張望,一見楊路出來,小家伙歡快地叫了兩聲,跳進了楊路懷里,催促他快點離開,這個地方感覺相當可怕,就連喘氣仿佛都被什麼東西無形地壓制住了。
楊路一走出穿雲樹林,就看見不遠處法安和萊米洛正爆發激烈爭執,一個要沖進去,另一個拼命攔著不讓進。
「這是死陣,你小子不要命了敢往里闖!」萊米洛試著講道理。
「閃開!我要去找路安。」法安眼楮充血,頸鬃上的金毛根根豎起,完全失去了理智。
萊米洛也急,卻還沒糊涂,「你以為我不擔心路安,可你動動腦子,路安事先知道這里處處窮凶險惡,怎麼還會無緣無故往死陣里闖,也許他只是坐累了到附近走走,說不定咱們現在一回去就能見到他。」
萊米洛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附近全都找遍了,連個人影子都沒有,單憑雌性的腳程,也走不了多遠,這件事透著古怪,路安究竟是自己離開的,還是被人帶走的?若是被人帶走的,為什麼法安會一點沒有察覺,如果說是他自己離開的,又是因為什麼?
萊米洛遲疑的當口,小豹子前爪刨地,喉嚨里發出一陣陣悶雷般的威嚇聲,「好,你不讓開是吧,可以,我以翼豹族昆比羅部落獸人的名義跟你挑戰,要麼你打死我,要麼我咬死你。」
「好啊。」萊米洛氣結,這些日子他也覺得憋屈得實在夠了,正想好好找人打上一架,他從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好話,長輩夸贊,同輩敬服,異性欽慕,什麼時候這樣委曲求全過,萊米洛捶了一下胸口,擺出擼袖子開打的架勢,「既然你這混小子那麼想找死,我就成全你,路安不在也好,別到時候一個撒嬌告狀,一個顛倒黑白,說我以大欺小。」
法安抖開蒙上一層黑氣的雙翅,露出背部縱橫交錯被黑巫咒侵蝕的斑紋和傷痕累累的身體,小屁孩明明很虛弱,還硬要撐出不輸于人的氣勢來,萊米洛臉上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郁悶之極。
這算什麼?一個不打也快死的未成年小獸人,打贏了勝之不武,打死了路安得跟他拼命,打輸了……呸!那壓根就不可能,可是都已經接受了對方的挑戰,這會兒再說不打,好像無端端地就弱了下風……
「法安,萊米洛。」楊路適時出聲叫住倆人。
萊米洛眼楮一亮,他正騎虎難下呢,路安真是他的救星,不過不管打不打,收場都得收得有面子,「哼!算你運氣好,下次再收拾你!」萊米洛低聲氣哼哼地撂下狠話。
萊米洛不知道,他這話在地球上一般都是手下敗將的專用台詞。
法安哪還有空搭理他,連白眼都不屑翻,轉身朝楊路跑去。
「跑慢點。」楊路摟住法安脖子,親昵地揉了揉,又朝走過來的萊米洛微微一笑,青年面色頓時有些訕然,他方才說什麼顛倒黑白的話很可能被路安听見了。
「路安,你剛剛去哪兒了?」法安問。
楊路隨意往後一指,說︰「忽然覺得有些氣悶,就在那邊隨便走了走,看你睡得香,就沒忍心叫醒你。」楊路捏了捏法安的尖耳朵,小翼豹明白了。
萊米洛往楊路指的方向張望了一下,奇怪道︰「我們之前就從那里過來的,怎麼沒踫見。」
「大概正好走岔了,也有可能是我記錯了,這里方向亂,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楊路貌似挺不好意思,「咱們回去吧。」
萊米洛眼波一閃,直覺告訴他,路安必定隱瞞了什麼。
「對了萊米洛,你找到傳送陣了嗎?」楊路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嗯,我推算了一下方位,如果判斷沒錯的話,繞過這一片,大約朝南二十公里開外就是,不過前面我沒敢走那麼遠,我們是現在過去,還是休息一會兒再動身?」萊米洛決定不再多想,想得越多,越覺得路安全身都是迷。
楊路看了法安一眼,小孩氣息很重,只是找個人對他的身體都是嚴重負擔,對于尼普蒂亞城的百歲巫醫歐魯思,楊路反倒沒有之前那麼急切,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如今他對赤炎雙極功法更有期待,不管怎麼說,玄清道人都不會讓他們有事,只是……
「我有些累了,吃些東西睡一覺我們再上路吧。」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修煉。
萊米洛困惑地看看楊路,就在一個時辰前,路安還爭分奪秒地想離開這里,怎麼一會兒功夫,就變得淡定了許多,他又望了一眼法安,心想,不急著趕路一定是為了照顧這只小豹子。
「我有些累了,吃些東西睡一覺我們再上路吧。」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修煉。
萊米洛困惑地看看楊路,就在一個時辰前,路安還爭分奪秒地想離開這里,怎麼一會兒功夫,就變得淡定了許多,他又望了一眼法安,心想,不急著趕路一定是為了照顧這只小豹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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