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曈給南合洗了澡,換上了藍色格子的棉睡衣,就讓他先躺到被窩里。
她匆匆洗了衣服,晾干,準備好明天南合穿的衣服,疊好,放到床尾,才上床。
南合貼心地替媽媽掀開被角,再遞上書。
照例讀了故事,南合卻沒有一點睡意。
「南合,睡不著?」辛曈模模他的小手,小腳,都暖乎乎的,才放下心來。
南合點點頭,往被窩里鑽了鑽。
「那和媽媽講講話,好不好?」辛曈把他撈出來,捏捏他的鼻子。
「好
「那,南合想不想見見外公?」辛曈斟酌著出了聲。
她要為那一天打基礎。
「外公?」南合晃晃腦袋,「是和爺爺一樣嗎?」
「差不多,」辛曈想了想,「是媽媽的爸爸
「媽媽的爸爸?」南合和辛曈一模一樣思考的表情,「那,和媽媽長得像嗎?」
「不像,」辛曈搖搖頭,「不過,媽媽有個妹妹,和他長得很像
「那,媽媽的媽媽呢?和媽媽長得像嗎?」
「像辛曈點點頭。
「那我要見媽媽的媽媽啦
辛曈怔了幾秒,眼底泛起一股酸意,又澀又疼,直往心里最深的地方鑽。
「不行呢,」辛曈不知道要怎麼和他說,「她去了很遠的地方,走得很累,要在那里休息很長很長時間
南合還太小,想了很久,才稍稍明白了些。
他每天有媽媽陪著,可是媽媽卻沒有她的媽媽陪著她。
南合立刻伸展了小手小腳,樹袋熊一樣牢牢抱住辛曈,「媽媽,我在啦
我在。
我陪著你。
他小小的身子幾乎是完完全全壓在辛曈軟軟的月復部,讓她有些喘不過氣,那股酸楚的意味卻因而減少了許多。
辛曈回首抱住他,想大哭卻終究怕自己嚇到他。
「那,南合會不會陪我去看看外公?」辛曈輕拍他的背。
「可是,爺爺不喜歡我南合皺了皺眉。
他年紀小,心思卻通透的很,輕易就看出誰喜歡他,誰不喜歡他。
辛曈這才想起來,開始對南合說的外公和爺爺差不多的話來,語氣里多了幾分笑意,「外公比爺爺好,一定會喜歡南合
「真的?」南合雖這樣問,炯炯有神的眼角已經說明了他完全相信。
「當然,」辛曈想了想,「外公會做飯,會種出來漂亮的花,還有,會給南合編螞蚱
她說一小句,南合就驚喜地「哦」一句。
「外公好厲害,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去找他玩?」南合已經開始期待了。
「過年,過年的時候好不好?」辛曈征求他的意見。
「唔,好吧
冬天已經來了,今天的年也提前不少。
這一場對辛曈來說,有歷史意義的會面,還有一方沒有心理準備。
辛曈忽地生出些苦惱來,她沒主意了。
辛志對她來說,是爸爸,也是朋友。
她還記得她有一次和媽媽生了氣,一個人跑到外面生悶氣。
爸爸很快找到了她,也不勸她,學著她的樣子,坐在離她一米左右的地上,隨手拔了幾根草,粗粗的手指翻飛,一只有些粗糙卻很是神似的螞蚱就送到了她面前。
更好笑的是,他不知道從哪里找到的很小的一朵花,插在螞蚱頭上,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丑依舊嘴硬著很不給面子。
「走吧,爸爸做了好吃的辛志站起來,拍拍身上沾的草葉,遞給她一只手。
她那時才搬到容鎮不久,心里亂糟糟的,安定不下來,卻被那個粗糙的草螞蚱輕易收買。
慢慢的,她學會隨遇而安。
隨遇而安,其實也不容易。
有些記憶,有些傷痛,哪里是能說丟就丟的?
南合已經睡著,臉上帶著對外公的期待的笑,手還松松地抓著辛曈睡衣的一顆紐扣。
不管如何,這一刻,辛曈想,她是安心的。
夜色如緞,安謐,沉澱。
辛曈漸漸合上了眼楮,陷入睡眠之前還在想,童瑤那個家伙去哪里了?
童瑤最近忙得很,以至于都沒時間去追問辛曈和厲東一的過去。
主編最近把她從新聞版調到了娛樂版,本來以為會是件閑差,至少比以前輕松一些。
真是,萬萬沒想到。
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繼續守在某個黑暗的完全被陰影覆蓋的角落里。
為什麼其他的同事都去燈紅酒綠,燈火通明的地方,大大方方地采訪某某明星,她卻要在這里,受盡冷風吹?
她哀嚎了一句,心里已經把主編翻來覆去罵了不知多少遍,還是沒有等到目標任務出現。
牙齒磕磕踫踫,渾身打著寒顫去街角買了杯女乃茶,剛喝了一口,準備回到沿原路返回,就看見一個疑似身影正大踏步往掩在黑色中的車子走去。
童瑤趕緊丟掉女乃茶,拿起相機的功夫還不望看一眼,卻發現那身影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靈活地往車子里面鑽。
不等她快門按下,車門已經被關上了。
童瑤恨恨地看了眼一無所獲的相機,眼風掃過已經橫尸腳邊的女乃茶,跺了跺腳,邊收拾東西,準備去酒吧里喝上兩杯。
正抬腳的功夫,又出現一個熟悉的人,面容有些模糊。
「厲晟,厲晟!」童瑤搓了搓手,使勁沖著那人招了招手。
那人身子頓了頓,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童瑤已經三個大跨步,飛快地走到了他面前。
「真的是你童瑤拍拍相機包,感嘆自己眼神真好,還真是個做記者的料,「你瘦了好多
厲晟眼神有些渙散,聲音帶著股不確定,「童瑤?」
大學的時候,童瑤辛曈兩個人好的像連體嬰兒,吃飯睡覺,參加社團,全部捆在一起似的。
她們加入學校校刊編輯室的時候,厲晟是學生副主編,那時候他們三人才算完完全全認識了。
「久仰大名,辛曈厲晟眼中的欣賞絲毫沒有掩飾,目光移到她,笑意不減,卻少了許多內容。
童瑤現在想來,厲晟那個時候大概就是喜歡童瑤的,甚至還要更早之前。
難為他了,堅持了那麼久才表白,結果還沒等到辛曈的答復,辛曈就消失了。
現在看來,所有的事情連成了一條線,都有了完整的解釋。
「是我童瑤忽地生出了些傷感,現在的厲晟,和當初辛曈不告而別相比,更憔悴上三分。
「你好厲晟說話聲音像打了結,慢吞吞的,一陣風輕嘯著從兩人中間吹過,他似乎有些冷,雙手插在褲袋里,再無一句話,經過童瑤,目不斜視地繼續走。
「厲晟!」童瑤想喊住他。
無奈厲晟沒听見似的,繼續不緊不慢地走。
一輛車子悄無聲息地從童瑤身後經過,停在厲晟身邊。
車門打開,出來一個人。
「厲東一?」辛曈差點叫出聲來。
今天晚上,對于童瑤,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收獲還是挺多的。
「阿晟,上車
童瑤听見厲東一低聲說道,有種長輩似的威嚴,和自身生成的不容抗拒。
厲晟身子歪了歪,看了他一眼,倒真的乖乖地上了車。
童瑤趕緊攔了輛出租車,「跟上前面那輛車
司機搖搖頭,這年頭,什麼奇葩也有,連跟蹤這種事也學著電影里做,感嘆歸感嘆,油門一踩,就追了上去。
車子開著開著童瑤就覺得不對勁,居然停在了她和童瑤的母校的門口。
厲東一那輛車子徑直開了進去,出租車就不行了。
童瑤付了錢,趕緊小跑著進去了。
等她找到他們的時候,已經過了10來分鐘。
厲東一和厲晟站在學校東面的籃球場上,路燈燈光比今夜的月光還慘淡昏暗,童瑤捶捶有些酸了的腿,就听見厲晟怒吼,「你胡說,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
童瑤還沒覺出這話里的意味,就看見厲晟驀地一拳打在了厲東一的臉上。
厲東一沒有躲開,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沒來得及。
他退了兩步,用手模了模嘴角,伸手扯掉了領帶,月兌掉了外面的西裝,扔在了操場的水泥地上。
「想打架?嗯?」厲東一解開襯衣最上面的扣子,卷了卷袖子,「來
借著模糊的光,厲東一的身材真是不錯,個高腿長,肌肉緊繃,辛曈真是好福氣,真想不到啊,童瑤使勁搖搖腦袋,差點忘了來這的目的,勸架啊!
真是擔心什麼就會來什麼事情,童瑤咬咬牙,卻不敢上前。
厲晟雖然看起來稍稍瘦弱年輕一些,但有個成語叫什麼,「哀兵必勝」。
心死如灰,往往更容易爆發。
厲晟沒吃太多虧,厲東一也沒討得太多便宜。
終于等到兩個人都停了下來,厲晟躺倒在地上,呼呼地直喘氣,厲東一彎腰撿起衣服,領帶,往肩上一扔。
「你走吧,」厲晟盯著天空看,「我明天會去公司的
他自小就知道這個小叔的厲害,各個方面,像是無懈可擊一樣。
他不在乎的,那些厲家可以給他的,他都不在乎。
可是,辛曈不行。
她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人,他在心底珍藏了許久的心意,才敢說出來。
他不能相信,他喜歡的人,他敬畏的人,會有了這種關系。
他回國後看到南合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些親切,卻不想,是因為這個原因。
是輸了,且輸的徹底。
「還是等傷好了吧,」厲東一扔下一句話,覺得自己身上也有好多地方隱隱作痛,皺了皺眉,「我走了
厲晟沒有說話。
月亮漸漸隱在烏色散淡的雲朵後面。
天邊有幾顆稀疏星,這麼望過去,像是掛在掉光了葉子的樹上的晶瑩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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