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溪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就是覺得頭痛欲裂,昨天她一手摟住小木箱,一手攀著繩梯,簡直是挪步上樓的,加上飄個沒完沒了的雪花,身體是又冷又累,手掌心那是又麻又痛,本想坐在窗下歇一歇的,誰曾想這烏七嘛黑的天,就是黑著催眠的,一下子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像是有人在她耳邊念念叨叨著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相不雅,從樹屋的樓廊上滾下樓還是怎麼的,腦袋不知道撞到什麼地方能撞得這麼痛。垂下眼瞼看到胸口上蓋著錢思語的棉被,微微側過腦袋正對上兩雙撲閃撲閃的眼楮,感動的淚水漸漸聚攏起來,一定是昨晚從樓上摔到雪地里,麥包包和錢思語姐妹倆救了自己,要不粗心大意的自己可就凍死了,她怎麼淨給她倆添麻煩呢,唉,該說點兒什麼好呢,大恩不言謝的,說什麼都顯得特別矯情。
錢思語又眨巴了幾下眼楮,和麥包包對視一眼,繼續盯著潘小溪,小溪眼里的眼淚讓她心好慌,如果不是昨夜她失手把燈盞掉落窗下,也就不會燒壞了小溪的秀發,還亂喊什麼走水了,姐姐也不至于拿起圓匾就對著小溪一陣狠打,小溪更不至于既凍傷又受傷的躺在這兒,流著傷心的眼淚,唉,該說點兒什麼好呢,正兒八經的道個歉怎麼就那麼難以啟齒呢?她動了動嘴唇,在心里對潘小溪說了無數次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麥包包觀察著她二人的神色,眼神也是飄忽不定,躲來閃去的,昨夜真不該下如此重手,這破書不醒吧,就怕她與世長辭了,醒了吧,又怕她怪罪自己錯手打傷了她,唉,該說點兒什麼好呢,看她那雙目盈淚的樣子,她一定覺得很疼痛吧,又不開口說話,眼下她這番狀態,我也不適合胡亂開口,多說多錯,還是等她先責罵我吧。
三人各懷著心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潘小溪忍受不了這樣的尷尬氣氛,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昨夜……」錢思語和麥包包也緊跟著支吾道︰「昨夜,昨夜……」那兩人焦慮不安的神情落在潘小溪的眼中,她內心又是一陣感激,不料錢思語和麥包包又異口同聲道︰「你好些了嗎?嗯,你先說,你先說。」潘小溪越發尷尬,清了清嗓子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錢思語等了片刻道︰「小溪,你餓嗎?」麥包包道︰「我給你盛去,你昨夜為何不敲門入屋呢?」潘小溪道︰「我……」話未先說,淚先落。她看了錢思語一眼,吸了吸鼻子,抬手把眼淚抹去,這才重新開口道︰「我是來還錢的。」她心想,都這麼熟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也不必這麼客套的謝來謝去了吧,倒是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心理承受力變得如此脆弱,動不動就像個愛哭包,眼淚不要錢啊?她想罷,掙扎著要爬起來,錢思語倒是動作迅速的往她脖下穿過一條玉臂,呲牙咧嘴的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沒能把潘小溪扶抱起來,反而把自己的身體來個投懷送抱式的跌壓在人家身上,潘小溪索性熊抱住錢思語,單手輕拍著她的後背道︰「累壞了吧,你先歇著,你先歇著。」心里早樂開了花,壓根兒就不記得她剛想起身做啥事兒的。
麥包包手腳麻利的盛來一碗粥道︰「你在此無親無故,何來的銀兩?錢銀之事暫且莫提了,天寒地凍,先把身體養好。」錢思語掙扎起身,潘小溪稍稍活動了肩頭,坐起來道︰「我是個有差事的人,昨夜我發了薪水,先把欠你的賬給清了,咦?我的寶貝箱子呢?」錢思語朝屋角努了努嘴,潘小溪走過去,打開箱子,極大方的掏出一對金元寶遞給麥包包道︰「這個給你,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還欠了你的,你先用著,不夠再找我……哦,不,找貞兒要去。」她吃力的往錢思語方向搬動著箱子,一用力就覺得頭特別痛。先抖出箱內的雪蠶衣比量了一番,遞給錢思語道︰「這是別人送我的,說是冬暖夏涼的寶貝,你體質弱,我看你穿合適,還有這些錢我也不知道怎麼花,歸你管吧。」錢思語怔怔的望著潘小溪道︰「小溪,你是又要離開了麼?可不可以別走了?」
潘小溪如遭魔障般的杵在原地,我沒听錯吧,我沒听錯吧,她,她是在挽留我嗎?雖然我沒有走的打算,但是這話听起來怎麼就這麼舒坦呢?何況我要走又能走到哪兒去,這次的臉被自己抽得值了,早知如此,就不抽到腫為止了,啊哈哈。錢思語看著潘小溪忽悲忽喜,變幻無常的表情,真懷疑姐姐昨夜敲壞了人家的腦袋。麥包包扒拉著小木箱里的金銀,早就無視了她倆,埋頭清點起數目來,嘴里還念叨道︰「好大一筆數目啊,你怎會不知如何花它?和我妹妹辦個風光體面的婚禮,再宴請鄉鄰百八十桌的酒席,我看還有剩余,還可以置辦個新屋,以後你倆這對新人住里頭,請上十來個奴僕,留間小屋給我住,我看這樣可以。」
錢思語嗔道︰「姐姐啊,你在說什麼呀。」頭一低,擺弄起手里的雪蠶衣來。潘小溪驚得像喉嚨里掉下了一個剛出鍋的餃子,吸得進涼氣,呼不出熱氣,愣頭愣腦的盯著麥包包看。麥包包蓋起了箱子道︰「我不是在說笑,破書連家當都交由你打理了,何況你倆早有夫妻之實,難道不該擇日完婚麼?也不知道你倆的實情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莫非想等到孩子落地才不再拖延?」潘小溪嘴里啊的一聲怪叫,錢思語聞言更是嚇得臉無血色道︰「孩子?姐姐,你可別嚇我,若真如此,我該如何是好?」麥包包神色為難的犯起愁來。潘小溪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唇瓣,咽了口唾沫,這姐妹倆的智商真是侮辱了官二代的身份啊,我的千金大小姐們,怎麼可能有孩子呀,她艱難的出言安撫道︰「不會有孩子的,貞兒你盡管放心。」哪知麥包包瞬間變了臉色道︰「你欺負了我妹妹,如今敢做不敢當麼?行了夫妻之實就會生兒育女,我看你是存心想抵賴了事,妹妹,你把《女箋》的原文背給她听。」錢思語睜著驚恐的雙目,朱唇輕啟,嘰呱嘰呱的背起書來,背著背著,突然委屈得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潘小溪越發慌了神,急忙辯解道︰「我沒想抵賴,真沒有,我要是能娶貞兒為妻還求之不得呢,怎麼可能抵賴,只是你們這兒不是不可以女子互娶麼,貞兒告訴過我的,但是,但是貞兒若真的願意做我媳婦兒,我便以命相惜,絕不負她!」
錢思語破涕而笑,原來在小溪心里,我是如此重要,她竟以性命賭誓,有夫如此……不對不對,有妻如此……也不對不對,這,到底如何稱謂?好吧,有小溪如此,我復何求。麥包包也是喜上眉梢,她招呼道︰「喝粥吧,天寒涼得快,填飽了肚子,我陪你去尋座好宅子,再替你們擇個好日子,我可告訴你,這三書六禮可不能少啊,媒婆要請最好的,至于彩禮的名目與數量,你我可慢慢商討,哎,你這個外來客要在此落地生根,真得先買個宅子,有了宅子就可以到衙門里登記戶籍,到時稍稍打點一下我看可行,還得先添置些行頭,你看你總是這幾件單薄的舊衣蔽體的,到時衙門里問也不問便把你記作從農,又無田地,每年光交那些苛捐雜稅的稅賦都夠你受的,不如記掛于我的門下,就當是我的關門弟子,稅賦輕又受人敬重,你看如何?哎,你瞪著我干嘛?我可沒讓你屈就,我受得起的你知道麼,你師父就是我二娘也就是我的同門師妹,論輩份我還是你師伯來著,當你師父你也不虧,再說了二娘她不在,你要娶我妹妹,長姐如母,你倆拜完天地拜父母之時還不是也要拜我,我又沒說錯,喝粥喝粥,不夠還有。」
此時的潘小溪就像是當年頭戴緊箍圈的美猴王孫悟空,遇到了麥包包這種狂念緊箍咒的女唐僧,她恨不得把整個碗都蓋到臉上去,還是抯擋不了那些喋喋不休的聲音不停地鑽進耳朵,粥喝完了也不敢站起身來離開,關鍵是這種時候,她又不能讓人再生出她存心抵賴的疑慮,而且她也不知道她能找出什麼借口去做點兒什麼,冰天雪地的連鳥獸都絕跡了,看來她一時半刻是走不出這個屋子了,蒼天啊,大地啊,麥包包怎麼還沒說完啊,這麼倉促的娶媳婦兒,怎麼現實和她心里幻想的完全是兩碼事兒呀,她不介意奢華的婚禮,反正現在好歹也算是個萬元戶了,但是這短短的幾分鐘之內,算逼婚還是算求婚她都沒有搞清楚,就要娶媳婦兒啦,蒼天啊,大地啊,她無數次幻想的浪漫到哪里去啦,這人怎麼還沒說完呀,誰快來救救我吧,啊啊啊,潘小溪眼前一黑,傾刻間仿佛有一群烏鴉成群結隊的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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